我死那天,丈夫陸修遠為我求醫散盡家財。
所有人都以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舅舅會伸出援手。
可他隻是冷漠地踢開跪在地上的陸修遠,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
「當初讓你別嫁這個窮書生,你不聽。廢物就是廢物,現在來求我有什麼用?」
他毫不在意自己說出的話,讓我心如刀絞。
「阿寧,別聽他的。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姑娘,再撐一撐,我一定能找到辦法。」
我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沒能說出話。
當天夜裏,我還是咽了氣。
看著他借酒澆愁,猩紅著眼在紙上揮毫寫下一個「恨」字時,我的魂魄鑽入了筆尖。
我的靈堂簡陋得可憐。
一口薄棺,幾根白燭。
陸修遠身披麻衣,跪在蒲團上,眼窩深陷,一言不發地燒著紙錢。
火光映著他清瘦的臉,那雙曾為我題詩作畫的眼,如今隻剩下死寂。
沉重的木門被「砰」地一聲推開,冷風卷著雪沫灌了進來。
舅舅來了。
他穿著一身昂貴的貂皮大衣,身後跟著他那個和我一般大的兒子,林康。
兩人臉上沒有半分悲戚。
舅舅的視線在靈堂裏掃了一圈,眉頭緊緊皺起,毫不掩飾他的鄙夷。
「死都死了,還占著我的地方,晦氣。」
陸修遠的身子僵了一下,緩緩抬起頭,猩紅的眼死死盯著他。
「舅舅,阿寧是你的外甥女。」
他的聲音沙啞。
「外甥女?」
舅舅嗤笑一聲,走上前,一腳踢翻了火盆。
火星四濺,差點燎到陸修遠的衣角。
「她嫁給你這個窮光蛋的時候,就沒想過我這個舅舅了!」
「現在我來,不是來奔喪的。」
他從懷裏掏出一份文件,直接扔在陸修遠臉上。
「這是房產轉讓協議,林寧生前簽了字的,現在帶著她的屍體滾出去。」
我看見那紙張的邊緣劃過陸修遠的臉頰,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他沒有動,隻是那麼看著舅舅。
林康在他爹身後探出頭,陰陽怪氣地開口。
「陸修遠,我爸這是可憐你,不然連你都得去要飯。你看看你,除了會寫幾個破字,還會幹什麼?把我妹害死了,你滿意了?」
「滾。」
陸修遠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你說什麼?」
林康像是沒聽清,湊上前一步。
「我說,滾出去。」
陸修遠猛地站起身,他比林康高出一個頭,長久跪著的身軀此刻站直,竟帶著一股駭人的壓迫感。
他抓起供桌上的那支狼毫筆,就是我魂魄棲身的那支。
筆尖的墨跡早已幹涸,但被他握在手裏,卻像一把出鞘的利劍。
「別在我妻子的靈堂前,臟了她的輪回路。」
舅舅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大概從未被陸修遠這麼頂撞過。
「反了你了!一個吃軟飯的廢物,還敢跟我叫板!」
他怒吼著,就要上前。
陸修遠卻隻是冷冷地看著他,舉起了手中的筆。
「你再上前一步,這支筆,就會戳穿你的喉嚨。」
我能感覺到,陸修遠握著我的手在微微顫抖。
可他的眼神,卻堅定得可怕。
舅舅被他眼裏的瘋狂鎮住了,竟真的後退了一步。
他色厲內荏地指著陸修遠。
「好,好!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你要是還不滾,我就叫人把你和這口破棺材一起扔出去!」
說完,他帶著林康,罵罵咧咧地走了。
門再次被關上,靈堂裏恢複了死寂。
陸修遠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頹然跪倒在地。
他看著我冰冷的棺木,眼淚終於決堤。
「阿寧,對不起。」
「我沒能保護好你,也......沒能保護好我們的家。」
他一遍遍地撫摸著冰冷的棺蓋,像是在撫摸我的臉。
我棲身的筆從他手中滑落,滾落在地。
我多想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
可我隻是一縷殘魂,被困在這支筆內,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