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賽跑：想象一場人生情景劇

——獻給老人節五十歲生日那天

一個虛虛的淡淡的影子

出現在我家的屋簷下

我問它：“你是誰？”

它答道：“我是老，我在這裏等你。”

我哈哈一笑，根本沒把它當回事兒

打著梆子，邁開大步

上班去了

六十歲生日那天

我在收拾得幹幹淨淨的辦公室裏

靜靜地坐了半天

那個叫作“老”的影子

顏色漸深，它站在一個角落裏

像值班的門衛那樣

淡然地看著我

我忙著盤算後半生要幹的事情

所以，根本顧不上跟它說話

當我交了辦公室的鑰匙

笑著跟同事們揮揮手

腳步輕快地走出單位大院

沒注意到那個影子是否在跟著我

我隻是看見

微微偏西的太陽

正亮晃晃熱辣辣地

走在天上

七十歲生日那天

我在山間的一個小院裏

坐在滿窗的陽光下

泡上一杯茶

伴著鳥鳴和蟲聲

讀書，寫作，吟詩，唱歌

當然，也可能是

躺在戶外的靠椅上

一邊曬暖兒，一邊呆呆地望天

這時候，那個叫作“老”的家夥

竟然大膽地來到我的身邊

像小狗那樣，哼哼唧唧地

拱我的腿，咬我的褲管

我無心跟它糾纏

我像打太極拳那樣

伸一伸腿，揮一揮手

把它轟到一邊兒去了

八十歲生日那天

兒孫們嘻嘻哈哈地圍著我

給我換上

定製的大紅唐裝

他們竟然不嫌我囉唆

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討好我

請我給他們辦場人生講座

我抓住這個機會

把我那講過不知多少遍的人生經曆

滔滔不絕地再講一遍

中間夾雜著

生活哲理，人生感慨

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傳說

當我偶爾停頓一下，端起水杯的時候

我發現那個叫作“老”的家夥

竟然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正伸著脖子瞪著眼

專心地聽著

九十歲生日那天

在我家的陽台上

我看見

世界的背影漸行漸遠

我怕這個世界偷偷跑掉

於是就駕起風，從輪椅上

騰空而起，跨上了

正在奔跑的地平線

哈哈，我這個老瘋子

已經成仙啦

孩子們啊，對了，還有那個

名叫“老”的家夥

看你們還能不能

找到我

百歲生日那天

我已經弄不清

自己是否還在活著

隻知道我是一粒星光

正朝著人間

癡癡地

張望

哦，我感到自己依然是活著的——

我會是一縷風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悄然穿過熟悉的窗欞

回到我家的客廳

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喘喘氣，然後起身

從衛生間裏找到拖把，悄無聲息地

把地板擦洗幹淨

然後，從一個臥室到另一個臥室

從兒子看起

依次是孫子、重孫、玄孫

我會俯下身去

看他們夢中的笑容

聽他們怦怦的心音

然後，放心地一步一步後退

我的腳步比輕風還輕

在離開家門的時候

我會回過頭來

用無聲的語言對他們說：

“孩子們啊，謝謝你們替我活著——

我是你們的一個前世，

你們是我的

一個又一個來生！”

這時候，我身後

那個步履蹣跚的黑影

像一個失敗的捕快

氣喘籲籲地對我說：

“唉，追了你一輩子，

到底還是沒能抓到你！”

“啊哈，噢——！”

這就是我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