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讓我
在我的記憶裏
媽,你的腿腳簡直就是風火輪
迅疾
而不知疲倦
它翻山,它越嶺,它蹚河,它過澗
它走過多少路,它爬過多少坎
我曾經堅信
你的腳
可以踏平這個世界
你的腿
可以跨越整個人間
我還曾經相信
你的腿腳始終衝在時間的前麵
可是,有一天
媽,你的一個趔趄
使我發現
你竟然被戴上了
沉重的腳鐐
你憤怒地捶打自己的腿腳
罵它不爭氣
媽啊,這不能怪它
我親眼看見
時間
是一條黑色的裹腳布
在咱家屋簷下的黑影裏
探頭探腦
事情還沒完
媽,有一天
你那一雙
曾經一眼望穿二十裏的眼
突然看不清手裏的針線
媽,有一天
你說,你聽不清我跟你說的話
隻看見我的嘴巴在動彈
媽,你愣了許久
突然
對著鏡子
大罵你的眼睛、耳朵、嘴巴
還有你的腦袋
罵它們
在一夜之間將你背叛
要知道
當年,你耳聰,你目明,你伶牙俐齒
你轉眼就是見識
那時候,你的五官和大腦
是那樣從容而自在地
與這個世界周旋
媽,我跟你說
背叛你的
不是大腦,不是五官
而是時間
那家夥
像無恥的大煙鬼
把人的精氣神
一口一口吞咽
媽,你爭強好勝了一輩子
不曾委屈自己
也從不受人欺負
所以,在你九十一歲的某一天
當你看到
時間是一個黑洞
是那樣的無聊和難纏
你淡淡一笑
把你那用舊了的軀殼
視作無用的衣衫
瀟灑地
扔給了時間
媽,我想知道
時間把你帶到哪兒去了
我還想知道
當你擺脫時間再次回到人間
會是什麼模樣
又是怎樣一身漂亮的打扮
媽,你讓我
恨透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