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裏的人都知道,陸時硯對沈知意的心思,是從穿開襠褲時就定下的。
在別家小男孩還在玩泥巴的時候,他已經會把奶奶剛燉好的燕窩偷偷端到沈家,踮著腳塞進沈知意手裏。
“小意,吃了這個,以後當我新娘子好不好?”
沈知意被他逗得咯咯笑,指著牆外那條穿城而過的錦溪。
“那你得先學會放河燈,我娘說,心誠的人放的燈能漂到河神那裏,等放夠九千九百九十九盞,我就信你是真心的。”
一句童言,陸時硯當了真。
整整十年,每逢沈知意生日,無論刮風下雨,他總會準時出現在錦溪。
圈子裏的人都笑他傻,說沈小姐分明是拿他當消遣,可陸時硯不管。
一盞盞往水裏送,燭火順著水流蜿蜒成河,成了整個錦城最動人的景致。
在沈知意十九歲生日那天,陸時硯雇了整整十艘船放燈。
最後一盞燈不小心放進水裏時,為了撈起一盞被風吹翻的燈,他親自跳了下去。
他爬上岸,凍得嘴唇發紫,卻舉著那盞重新點亮的燈衝到她麵前,聲音發顫。
“小意,九千九百九十九盞,夠了。”
沈知意紅了眼眶,她剛點頭,就被陸時硯一把拽進懷裏,在她耳邊反複念叨。
“以後你每年生日,我都陪你放燈,放一輩子。”
可一輩子的承諾,碎得比河燈的燭火還快。
那場突如其來的海嘯卷走遊艇時,陸時硯死死把她護在身下。
再睜眼,雕梁畫棟變成了茅草土牆,錦衣玉食換成了粗布麻衣,他們穿到了一個戰火紛飛的亂世。
從前連礦泉水瓶蓋都擰不開的陸家小少爺,為了讓她活下去,拿起了最粗笨的刀。
他跟著流民輾轉,在死人堆裏爬過,被亂箭射穿胳膊也咬著牙不鬆手,隻因為懷裏揣著給她留的半塊幹糧。
五年時間,他從草寇窩裏的無名小卒,成了手握重兵的鎮北將軍。
城破那日,他提著敵軍將領的頭顱闖進城,渾身浴血地站在她麵前,笑得像個孩子。
“知意,以後沒人再敢欺負你了。”
直到上個月,陸時硯從邊關回來。
他帶回了一個叫溫阮的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後,像隻受驚的小鹿。
陸時硯沒多說,隻讓下人收拾了東跨院給她住。
直到今日午後,陸時硯在書房叫住了她。
他正摩挲著一枚磨得發亮的狼牙配飾,那是當年他剛拉起隊伍時,老獵戶趙大叔送他的。
沈知意記得,趙大叔是軍中少有的真心待他的長輩,總說“時硯這孩子,看著金貴,骨頭卻比石頭硬”。
“知意。”
陸時硯的聲音有些沙啞,眼底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疲憊,“趙大叔沒了。”
沈知意的心猛地一沉。
“上次突圍,我中了埋伏,是趙大叔替我擋了那箭。”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指尖攥緊了那枚狼牙。
“他咽氣前拉著我的手,讓我照看好他唯一的女兒,就是溫阮。”
沈知意說不出話,隻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知道趙大叔對他意味著什麼,那是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亂世裏,為數不多的溫暖。
“所以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
陸時硯避開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我想給阮阮一個名分。”
“名分?”
沈知意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後退一步,撞在書架上。
“什麼名分?陸時硯,你把話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