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前道侶蕭璟軒即將升仙。

可在升仙前，他卻需要了卻心中執念。

當年我在他重傷未愈之時棄他而去，獨自前往修仙聖地。

出生便是天之驕子的他，從不曾被人放棄過。

至今幾十年過去，他對我的拋棄依舊耿耿於懷。

於是，他找到我說，感念我在他曆劫時的收留，可以替我圓一個遺憾。

我盤算著能尋到的靈氣還能支撐我活多久。

而後開口說道：“你快成仙了，那把多餘的仙緣都送我，應該不成問題吧？”

他清冷的眸子垂下，唯有的幾縷愛戀瞬間轉為恨意。

轉頭宣布了與宗門貴女的婚訊。

可他不知道，那年他曆劫時仙骨受損，幾乎無法再繼續修行。

是我以自己的妖骨修複他的仙骨，他繼續他的坦途，而我餘生隻能以外界靈氣供養，再與修行無緣。

如今，我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1

“你確定嗎？”蕭璟軒又再問了一句。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見麵，但此時再與他解釋什麼已於事無補。

我需要很多很多靈氣，我必須活著，必須撐到他飛升的那一刻。

否則他體內的妖骨會隨我殞身一起消失，對他升仙一定會有所影響。

蕭璟軒眼裏閃過一絲嘲弄：“你果真狠心。”

隨後答應了我的請求。

與他一同而來的是他的未婚妻子，洛棠。

她麵容姣好，一襲桃紅色衣裙流光溢彩，美豔得招搖。

我垂下眼眸，果然如傳言一樣，他們很般配。

洛棠勾唇嘲諷一笑：“璟軒哥哥，我早和你說過，她這般低劣的小妖滿眼世俗，哪裏會在意情分？你何苦親自來找她。”

“救命之恩，也值得我親自來一趟。渡蘅，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了。”

我知道蕭璟軒重情重義。如果他當初知道我舍棄了自己的修仙之路去救他，他一定是不願意的。

在換完骨之後，洛棠尋到我處，不由分說強行將他帶走，說是我害得蕭璟軒遭遇如此劫數，按照師尊的計劃，他本不會有性命之憂。

我不知洛棠跟蕭璟軒說什麼。

從始至終，他連見我一麵都不願。

隻托人給我帶過一次話。

“負心之人，永世不得真心。”

再後來，他與洛棠訂婚。

天下皆賀，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也曾委屈，不甘。

但我寧願他恨我。

寧願他以為我是自私自利、貪生怕死之徒，這樣他才不會去探尋當初的真相。

他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掛念，我隻希望他永遠是那個恣意無憂的白衣少年郎。

洛棠又回來了。

“像你這樣的小妖，保不齊還要拿什麼去要挾璟軒哥哥。璟軒哥哥善良，我卻不能不為他籌謀。”她放了一把火，燒毀了蕭璟軒曾經生活的地方。

這是我用靈力打造的一方小天地，她引來的天火自然灼傷了我。

她是天屬火靈根，而我是隻是一個低等的木靈根。她的火對我來說是致命的傷害。

我渾身灼燒，口中吐出鮮血，無力支撐隻能匍匐在地扯住她的裙角：“住手，我隻是想留一點念想......”

我試圖調動我周遭的靈氣，但是我已經虛弱得隻能勉強維持人形。

她皺著眉頭，一把踹開了我：“念想？璟軒哥哥是你能肖想的嗎！”

她手一揮，將火引向了我與蕭璟軒合種的合歡樹。

我以身化形，勉強擋在樹前。

她引來的天火我根本無力抵擋。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我們曾經住過的小屋燒得一幹璟軒淨。

“如果不是你動了不該有的心思，當初妄想藏住蕭璟軒，現在也不必落得如此下場。渡蘅，是你貪心不足、罪有應得！”

我感受到自己的妖魂不穩，骨肉傳來鑽心的痛，洛棠這次是下了死手。

但我還不能死，我死了蕭璟軒也會完蛋。

無奈之下，我隻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催動了蕭璟軒留給我的傳音訣。

情濃蜜意時，他曾說過，無論他在哪裏，隻要我催動傳音訣，他都會來到我身邊。

隻是蕭璟軒這麼恨我，我還不知道他願不願意來。

2

最終我沒死。

蕭璟軒還是來了。

我醒來的時候渾身灼痛，幾乎無法動彈，睜眼時看見他身著一襲白衣立於床頭，像月光一樣皎潔美好。

“小棠太年輕，處事衝動，這次是她對不起你。”他冷冷開口，麵上淡得幾乎看不出表情。

“我已讓她為你複原一切，她也永遠不會再踏足你的居所。她知道錯了，你不要怪她。”

我渾身燒得不成樣子，他輕飄飄的兩句就想揭過。

確實是很護著洛棠。

我哪怕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知道他們情深意切，但心裏還是難免刺痛。

“我差點死了。”我眼裏酸澀，忍不住抬眼看他。

“你為什麼要迎上去，不是你自己找死嗎？洛棠根本沒想傷你。”

我一愣。

原來他一直都在，卻放任她威脅我、傷害我，毀掉滿是我們相戀記憶的地方。

直到洛棠差點殺了我，他才出手製止。

蕭璟軒是不是也覺得這一切不過是他的汙點，應該在這世上永遠消失。

是不是也有那麼一刻想過，我就這樣死了也很好。

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那麼真切地愛過他最厭惡的妖族。

他語氣之中帶著不耐煩，怒火之下，他終於願意轉身看我。

但也許是我燒得太過可怖，他目光觸及我便偏過頭，又說道：“我會給你用最好的藥。你還想要什麼補償我都會給你，補氣丹？玄虛秘境？這些東西對你來說很寶貴吧，我都可以給你。”

他的話語之中不覺又帶了一絲嘲弄。

似乎覺得，我隻是想要借此邀功獲得更多補償。

我垂下頭，努力抑製自己的氣息，緩緩地深吸一口氣，而後開口說道：“這一次耗費了我很多修為，聽聞你們宗門有個神泉很是有用，如果你......”

蕭璟軒冷笑一聲：“你倒是消息靈通。”

“恢複以後就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即使預想過蕭璟軒想要與我恩斷義絕，但這些話由他親口說出，還是依然刺耳得很。

門外，洛棠似乎站了很久。

見他出門，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對不起璟軒哥哥，我知道錯了，這次是我衝動，你不要生我的氣......”

他的語氣終於溫和下來，抬手摸摸她的頭：“以後不能如此衝動了，並非什麼人都能這麼輕易打發。”

雖然沒看見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到，他淺笑著的模樣。

曾經他對我也是這樣寬和，他笑起來，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樣。

隻是如今，他不再對我笑了。

洛棠乖順地點點頭，笑得很甜：“還是你待我最好了，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臨走前，她還不忘耀武揚威地回頭衝我一笑。

我閉上眼，眼淚劃過臉頰，還未結痂的傷口被淚水刺痛，如同刀紮。

卻不及我心裏痛楚的萬分之一。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他會走到這個境地。

洛棠總是花枝招展，這次她來到我麵前時，又換了一身鵝黃色的衣服，她笑著像我展示：“怎麼樣，璟軒哥哥說很襯我。”

我偏過頭不願看她。

她卻一般擰過我的下巴：“渡蘅，不要妄想搶走蕭璟軒，不要惹是生非，也許我還能讓你好過一點。”

我掙紮一番，但她手上力氣更甚，我隻好放棄，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沒有想過要爭。”

“你這樣卑賤的小妖，能夠成為一位天之驕子飛升的墊腳石，應當感到榮幸才是。”她那張天真的臉上露出與麵容不符的惡毒。

我驚訝抬眼：“所以，你們什麼都知道，隻是一直在瞞著他？”

她冷哼一聲：“這一切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璟軒哥哥安然無恙。”

“所以，不要再挾恩圖報，不然我真的會要了你的命。”

洛棠就這樣又走了。

我以為洛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才與蕭璟軒一樣，這樣討厭我。

原來隻不過是我傻傻被蒙在鼓裏。

也許他們那時早就看到了蕭璟軒仙骨受損，隻是無人願意用自己修仙的根基換去蕭璟軒的性命。

隻等我這個傻子付出一切以後，再來將他從我身邊搶走。

不過是犧牲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妖。

又有什麼。

3

蕭璟軒如約讓我去宗門秘地神泉療愈。

隻是他始終沒有再露麵。

我隻能從其他弟子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

蕭璟軒與洛棠去裁了婚衣。

蕭璟軒與洛棠下山懲治妖邪。

蕭璟軒與洛棠又被師尊獎賞，不愧是千載難逢的天才。

蕭璟軒與洛棠......

泉水刺骨冰冷，微微緩解我身上天火灼傷之痛。

失去我的妖骨之後，化用靈力的每一刻我都刺痛無比。

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痛苦。

這冰冷的泉水卻緩解了這些痛苦，也讓我能暫時不去想那些繁雜的事情。

我終於能夠睡個好覺。

夢裏，沒有那些誤會曲折，蕭璟軒也不曾被損壞仙骨。

我依然記得初見他的模樣，他踏著一地落葉而來，在蕭瑟的冷秋中，他卻那樣生機勃然，一身少年氣。

察覺到生人氣息，我遁形要跑，他卻一把抓住我的後脖頸。

笑得恣意而張揚，他說“莫怕，我隻是想問問路罷了”。

那一眼，成了照耀我許久的光。

我是族裏不起眼的一隻小妖，沒什麼天分，也常常被人忽略。

唯璟軒值得拿出來說的，也許就是我稍有幾分姿色，還有一段極難遇的妖骨，可惜在我這個毫無修行天賦的廢柴身上，也隻是浪費。

族中親長說，我應該及早用我的這副好皮囊騙個好妖雙修，興許能誕下傳承我妖骨的後代，也就不算是毫無價值。

可蕭璟軒說，萬事萬物皆有存在的道理，我有一顆赤誠之心，最為難得。

他會在其他人忽略我時為我出頭，握著我的手說我的意見很重要。

他會在其他人欺負我的時候把他們趕跑，說他會更努力更努力修煉，變成無人能敵的高手，以後任何人都欺負不了我。

他說我不是沒有人愛的可憐蟲，他會永遠愛我，會一輩子陪著我。

他說，我會是他的妻子，會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愛人。

可是他食言了。

我那曾經意氣風發、說好要永遠站在我身後的少年郎，如今變得沉穩、深受千萬人敬仰，卻不再站在我身邊。

我不怪他。

像他這樣閃耀的太陽，應該去照亮更多人的。

太陽不會獨屬我一人，不會隻溫暖我。

哪怕是短暫的擁有過，我也覺得足夠。

能為他做這些，也算是報答他曾溫暖我的日子。

我不後悔。

4

我終於又見到蕭璟軒。

他背後還跟著洛棠，還有蘭嵐。

蘭嵐是我的至交好友，除了曾經的蕭璟軒，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擔心我，所以尋到了這裏。

洛棠瞥了我一眼：“恢複得差不多了，你也該走了渡蘅，不要死纏爛打。”

但我身上的傷疤還未完全愈合，看起來依然觸目驚心。

蘭嵐看到我時，心疼得眼淚一下子就掉落下來。

“該有多疼啊渡蘅，你怎麼這麼傻！”

我笑著拍拍她的手，說我已經習慣了。

但蘭嵐這個愛哭鬼，一哭起來就不得了了：“不就是個破屋子破樹嗎，護著做什麼，連命都不要了！”

她鬧著要去找洛棠要個說法，把我傷成這樣，怎能輕飄飄帶過。

洛棠雙手環胸，傲慢地說：“能讓你們進入到宗門秘境，已經是莫大的恩賜與境遇，你們還要什麼說法？”

蘭嵐指著蕭璟軒的鼻子罵道：“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渡蘅為了你失去了妖骨，你就這樣對她，讓她被人燒成這副模樣！”

蕭璟軒挑眉看向我：“還要將什麼強扣在我頭上麼？渡蘅，我說過你想要什麼可以直接說，不必如此惺惺作態。”

“你知不知道你的命都是她給的！”蘭嵐看著蕭璟軒那一幅嫌棄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伸出手扯住蘭嵐的衣角，搖了搖頭。

洛棠說：“你們有什麼說就是了，璟軒哥哥從來沒有虧欠你們，還怕你們說不成！這麼遮遮掩掩，還說不是另有所圖！”

我不在意洛棠是何反應，隻看向蕭璟軒。

他眉頭緊鎖，目光同樣緊盯在我身上，似乎意識到什麼。

他終於開口道：“你做了什麼？”

“你當初受了重傷，我為了救你是頗費了一些心力。”我微笑著回說，“當初找你，也沒見上，你若是心中有愧，那就升仙以後與哪位仙君說說，多給我一些機緣好了。”

他冷嗤一聲，眼中的遲疑頓時蕩然無存，似乎早就料到一樣：“你還真是貪得無厭。也許你從長階一路跪拜上宗門頂峰，我能考慮一下。”

蘭嵐握住我的手，我輕笑著反握住她。

“蘭嵐，我們回家吧。”

蘭嵐帶我回家。

洛棠和蕭璟軒把一切恢複了，但又與以前不一樣了。

那一棵合歡樹枝葉被灼燒了大半，看起來蕭條許多。

我看著這一切，隻覺得心中悲愴。

深愛之人恨我，我怎麼可能不悔不痛？

但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而且......

我“噗”一聲口吐鮮血。

蘭嵐連忙過來扶住我，捏住我的手腕以靈力探測，而後麵色凝重，以自身靈力將我包裹。

冷泉裏的金氣太重。

泡了這些天，雖然緩解了天火帶來的灼痛，但也因我妖魂不穩妖骨缺失，輕易就被金氣所傷。

我握住她的手：“阿嵐，不必白費力氣了，我能撐到他飛升的時刻就夠了。”

“這樣一個人，當真值得你用命去護嗎？”

我顫巍巍伸手拂去她臉龐的眼淚：“好阿嵐，不要哭。我這樣卑賤的小妖，居然成就了一位神君，是不是很厲害？”

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往下掉。

“到時，你把我葬在合歡樹下，好不好？”

5

我缺失了妖骨的後背如同針紮一般，灼熱得不同尋常。

我知道，這是蕭璟軒馬上飛升的預兆。

我的妖骨會隨他一起遭受雷劫，而我要與他一起承受這份痛苦。

不知我能否承受得住。

若是我頂不住，勢必會影響蕭璟軒。

我需要去靈力旺盛之地，確保萬無一失。

而靈氣最為富裕之地，便是蕭璟軒所在的宗門。

宗門第一天才的飛升之禮，幾乎所有宗門弟子都在關注。

一片混亂之中，我很順利地混入宗門。

我在人群當中，看著陷於雷陣之中的蕭璟軒。

他麵不改色，似乎這一切於他來說不過平常。

“這樣聲勢浩大的雷劫我隻在書上見過。”

“那可是蕭璟軒，宗門第一天才！”

“像這樣神力純粹的天才，不知道我們要修煉多少年才能趕得上。”

......

我的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之中，隻有倚著欄杆，才能堪堪站穩。

每一道雷劈下，都如同生生隔開我的皮肉，將我剝皮抽骨。

我來之前吃了許多補氣丹，不斷地吸取周身靈氣，才勉強撐到現在。

但天才的雷劫，比我想象當中更為盛大。

忽然一支火焰化形的尖刃自我臉頰劃過，斬落我一縷頭發，落於地上砸出一個大坑。

我再也站不住，跌落在地上，無力再隱藏我的妖氣。

“怎麼會有妖！”

“難怪我剛剛總覺得有人在汲取靈氣呢，原來是不壞好心的混進來了！”

洛棠負劍立於半空：“又是你，今日是蕭璟軒哥哥至關重要的日子，你想如何！”

我想張口解釋，但一張口，便從喉嚨中湧出一口血。

蕭璟軒的雷劫變小了些，想來快要結束了。

我無心再多解釋什麼，伸手做訣引靈氣入體，隻要再撐片刻就足夠了。

“你也太猖狂了！”洛棠怒火中燒，提劍朝我刺來。

一陣雷電卻比她的劍更快朝我劈來。

我隻覺得內臟幾乎都被揉碎了一般，無力癱倒在地。

我用僅存的力氣抬起眼皮，卻看見那引來雷劫的人，正是被萬千雷電包圍住的蕭璟軒。

天才果然是令人羨慕得發狂的，這雷劫反倒讓他得來能控製雷電的能力。

“渡蘅，我對你一再容忍，你卻步步緊逼，今日我隻好替天行道！”

可我做錯了什麼呢？

我隻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人，即使他不複初見時模樣，執迷不悟到死都想為他而死。

蕭璟軒劍指向我的時候，我知道，他最終還是選擇放棄我。

他的劍穿透我的胸膛。

我用盡所有力氣，緊盯著他，想要將他的模樣牢牢刻入我的腦海當中。

他麵目猙獰，如同地獄裏的惡鬼。

我苦笑著落下一滴淚，無力地閉上眼。

原來溫暖我的少年早就在那場劫難中就已經死去。

蕭璟軒，你曾經贈予我的溫暖，我用命還完了。

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

我們都不要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