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春兒姐能來上海,是沾了山哥的光。
原本她還擔心山哥去了上海成了有錢人就轉頭把她忘了,不想等了幾個月,山哥特意托人來接她。
山哥沒有拋下她,反而要帶她去上海過太太小姐的日子呢。
為了這趟,春兒姐特意拿出壓箱底的好衣服,把頭發盤起,碎發也抹得順溜。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又翻找出一鐵盒子,揩了胭脂抹在臉蛋上,紅彤彤顯得有氣色。村裏人都說春兒姐美,是個標致人,這樣精心打扮的她到了大城市不會給山哥丟臉吧。
於是來接春兒姐的人看到春兒姐的紅臉蛋先是驚得退後一步,仔細瞧了瞧,又往前幾步忍不哈哈大笑。
春兒姐局促地站在旁邊,水靈靈的眼睛裏藏著羞怯與探究。
來接她的人打扮得很特別,黑風衣黑褲子,十分沉悶的眼色,帽子也是怪模怪樣的高帽子,春兒姐在心裏嘀咕這樣的帽子都蓋不住耳朵呀,有個什麼用。
但是他很俊,春兒姐形容不出來的俊,他立在那裏,有一種溫和的氣質,好像全身都在發光。
高帽子走近春兒姐,沉穩的聲音同她解釋:“去了上海,春兒小姐別怕,一定要好好跟著我。”
春兒姐低聲說了句謝謝,高帽子歪頭一愣,明顯是聽不懂她的家鄉話。好在他有眼色,大概猜出春兒姐的心思。
高帽子說隻需要帶值錢的東西和貼身衣物就好,他讓春兒姐做出割舍。
春兒姐猶豫了半天,看來看去,覺著家裏哪個都很值錢啊。不知道為什麼在大城市人的眼中,這些都是能隨便扔的?想想還在等著她的山哥,春兒姐決計不能在墨跡下去了,她重新收拾了幾件衣服。
高帽子雇車來的,他們先坐汽車,再坐輪船。
那樣的大的黑塊塊,春兒姐第一次見,她伸手一摸,還是滑溜溜的,車上還安著玻璃,她又忍不住敲了敲。新奇地差點要繞汽車轉一圈了。
高帽子靜靜看著,臉上憋著笑,在他眼裏,春兒姐忙來忙去的樣子倒有幾分可愛。
高帽子輕輕拍她的胳膊,已經替她打開了車門,春兒姐這才不好意思摸摸鬢角上了車。坐在車上春兒姐更緊張了,屁股下的觸感也是奇怪,說軟不軟,說硬不硬。她正猶豫亂摸是不是不禮貌,車子發動了,嗡嗡地響起來嚇了她一跳,使得她瞪大眼睛,抱著包袱的手更緊了。
車子真正走起來,有嗚嗚的聲音,春兒姐見沒什麼危險才敢轉頭去看窗外,那樹幹綠葉影子逃一樣往後麵跑去,快成許許多多的線條,春兒姐一時癡迷望著,可她又想起自己要離開家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臉上的笑又掉下來。
人這一輩子,不是該落葉歸根嗎?那山哥老了,還願意回到這裏來?
春兒姐覺得心裏像是攪和了鹽醋糖,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他們到了碼頭,春兒姐又是一驚,她以為的小木船卻變成了建著二層小樓的大白船,一排排的窗戶裏都放著光,這要點多少蠟燭和煤油燈?船上有許多模糊的人影,應該是和高帽子一樣的人......大概都是好人吧。
春兒姐沒體會到坐船的風光,這兩天暈船一直吐,下了船才是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