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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

天將暗,我輕輕叩響葉明央的房門。

“葉公子,明日巳時春香樓二樓西廂房與姑娘一見。”

裏頭溫潤的嗓音遞出,“知道了。”

韭菜黃還挺高傲。

第二日一早,跟葉夫人打了聲招呼回去了一趟。

塞給李紅娘幾塊碎銀,求她給我描個與畫像上一樣的妝容。

又對著鏡子給自己畫了幾顆黑痣和紅點。

然後戴著麵紗準時坐在廂房內。

樓中茶水沸騰,香爐青煙嫋嫋。

眼瞅著巳時將過,對麵座上仍是空空。

我忍不住誹道,“生得好看有何用,眼毒還不守時,難怪沒姑娘喜歡。”

話音剛落,門外有人掀開簾子,“姑娘在說什麼?”

我一驚,回首看他,外頭有琴聲絲竹聲透簾齊齊灌入。

葉明央今日穿了件玄青色衣袍,腰間係著透潤白玉,手持折扇,儼然一副不染風塵的模樣。

生得好看,好似有些用。

會讓人的腦子宕機,說話差點忘記捏起嗓子。

我心虛搖搖頭,“沒說什麼,我打小就有自言自語的毛病,大夫說是失心瘋的前兆。”

看吧,我有病。

簾子放下,隔絕了外頭竹音。

他嘴角微微抽動,空氣安靜下來。

葉明央給自己斟上一杯茶抬眸看我,有疑,“姑娘為何以紗遮麵?”

又斟滿一杯推向我。

從樓上朝外望,長街上柳絮飄飄如白雪。

我輕覆麵紗,語氣低落,“許是柳絮紛飛,臉上近日起了些疹子,恐會嚇壞公子。”

不等對麵回答,抬手解掉麵紗,揚起臉,露出許多黑色與紅色的斑點。

看吧,我容貌有損。

葉明央好似不甚在意,指節叩擊茶壁,眼裏帶著探究,“在下葉明央,家中有位母親,城中兩處宅子。不知姑娘何名。”

我下意識想答,話到嘴邊又憋住,急忙咽回去。

“我叫柳絮,孤身一人,沒有母親也沒有宅子。”

麵上的笑差點端不住,原來我對我自己過敏。

我怕露餡不太敢動彈,他靜靜吃茶,目光偶爾遞過來。

一時無話。

我思忖下起了話頭,“葉公子,不知小荷姑娘怎麼跟你說的,我無父無母,素日靠接些手工活勉強養活自己。”

看吧,我很窮。

“咱們門不當戶不對,你就沒發覺。”

沒發覺咱倆不合適嗎?

話還沒說完便被人堵住,“姑娘靠自己雙手賺錢營生本就不易,不可妄自菲薄。”

他沉靜的眼睛裏映著日光,光影浮動,表情十分嚴肅。

我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

不自在地端起茶急急往嘴裏送,試圖掩飾慌亂。

“誒,燙!”

話幾乎與我的動作重疊,待聽清時,已為時已晚。

滾燙的茶水燙得我舌尖發麻,偏偏又喝的大口,嘴裏被刺痛得含不住全噴出來,濺在身上臉上。

正無措,眼前有張素白帕子遞過來。

“多謝。”我接過來胡亂擦拭。

今日穿的白色衣裙,茶漬瞧著很明顯。

可不論我怎麼擦,總有新的水珠滴落綻在上麵。

手裏帕子倏地被抽走,我抬起頭。

葉明央隔著茶桌俯身過來,鼻尖又嗅到了清冽的鬆木香。

“冒犯了。”

他捏著帕子包住我那縷濕噠噠的發,用力一裹,拭幹水分又將頭發攏在我耳後。

溫涼的指腹擦過耳尖,我與他皆是一怔,紅了耳尖。

葉明央將帕子再次遞給我。

我坐立難安,將帕子丟還給他,胡謅一句家中起火倉惶離開。

餘光中似乎瞥見葉明央攥著手帕,唇角似笑非笑地翹著。

娘說,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與我們不是一路人,他們不喜歡貧窮低微的人。

就算喜歡也是一時興起,最後終會始亂終棄。

我想,他大概是對我一時興起了。

回家卸妝時,赫然發現臉上黑色紅色的筆墨花了半張臉。

看起來十分滑稽可怖。

我憤憤地擦拭,能看上我,這人的眼光也太毒了。

不知今日這般,能否打消他的念頭。

再見到葉明央時,總覺得他的眼神很奇怪,一度讓我懷疑是否被發現了。

可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又不像。

我小心問,“你覺得柳絮怎麼樣?”

葉明央思索後笑出聲,“挺特別的。”

我拿出想了一夜的托詞,臉不紅心不跳,頗有些無奈。

“公子滿意就好,可偏偏不巧,她托人告訴我,這幾日要去遠方表姑家探親,估摸著得大半年才回來呢。”

“這樣啊。”葉明央朝天邊望去,忽而又將視線收回來,棱角分明的臉上多了一絲探尋,“那我等她好了。”

我怕麵上顯得太心虛,尷尬笑兩聲,連忙低頭瞅著鞋尖。

迎上一人堵住了前頭的路。

“表哥!”

她著鵝黃色羅裙白玉簪,看著葉明央的眼睛亮亮的,泛著盈盈水光。

這人定是喜歡他。

我偏頭看一眼葉明央,他麵無表情地點頭回應。

她目光又移向我,眉尖簇起,一下一下打著扇子,“我叫沈嬌,你是誰?”

我說,“我叫楚荷,是…”

葉明央終於咳了一聲,開口打斷,“去看過母親了嗎?”

沈嬌點頭,“自然去過了,還是姨母叫我過來的。”

她輕挪腳步,嬌俏的挽住葉明央的手臂,衝我得意搖了搖腦袋。

他顯然有些避嫌之意,後退一步抽回手,朝我點頭示意後大步邁走。

沈嬌杏眼瞪圓,對著我“哼”一聲,踮起腳尖提裙追上去了。

我不禁好笑,怪可愛的。

許是葉明央刻意躲著沈嬌,這幾日他來找我的頻率越來越高。

甚至是午膳也同我一起吃。

飯桌上話裏話外繞不開「柳絮」。

我心虛得厲害,碰到沒法回答的問題,就悶頭吃蒸蛋羹。

軟軟滑滑又甜絲絲的,吃的我直眯眼。

身旁的目光太過灼灼,我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去了。

抬頭把碗朝他挪過去,猶豫著開口,“你也要吃點?”

葉明央愣住,還是挖一勺嘗了口。

我端著碗,聽他說明日給他也做一份。

若我不同意,他就搶我的那份。

我用力握著筷子憤憤心想,我是你的紅娘,不是你的廚娘。

幾天過去,沈嬌坐不住了。

別說她,我也坐不住了,攪蛋液攪得我手腕快散架了。

當沈嬌黃鶯般的嗓音響起時,我隻想道一句「恩人。」

我偷瞄一眼葉明央,端著蛋羹默默挪出半丈遠。

葉明央長臂一伸,拽住我的板凳又給我拉回來。

果然,沈嬌一進門見狀,跺腳從身側拉來板凳擠進我倆之間。

奇怪。

她身上怎麼有一絲腐臭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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