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我穿過廊橋向外走。
“輕舟,你...還好嗎?”
身後傳來周臨川的聲音。
暖洋洋的春光裏,我在一片花團錦簇中回過頭,明亮的眼眸透著些酒氣,平添了幾分嫵媚。
他一瞬間微紅的耳尖格外明顯。
“周伯父是不是罰你了,舊傷沒發作了吧。”
我沒回答,反而目光關切地看向他。
周臨川一愣。
他的舊傷是幼時我們一同走失時,在山間扭的。
他傷了腿,我扯了衣衫為他包紮,摘來野果為他果腹。
年僅十歲的我就這樣硬生生拖著他走出了山林。
回來後就燒了整整七日。
那時他哭得眼眶通紅,跪在我床前說會一輩子對我好,豁出命去他也願意。
如今不也沒抵過鳶兒嬌弱地往他懷裏撲上幾次。
周臨川神色有一瞬恍然,看向我時帶了幾分愧疚:
“你都不怪我嗎?”
我的笑容釋然而溫柔:
“都說強扭的瓜不甜。”
“我們與其成一對怨偶,不如還是做回朋友。”
人人都知我爹愛女如命,此事一出他老人家更是大怒,幾乎快要鬧到了聖上麵前。
連帶著各大世家全都有意無意的孤立了周家。
甚至已經有人蠢蠢欲動想要參上一本,給我爹賣個好。
朝堂之事,牽一發而動全身。
上一世我就是擔心爹為著我在朝堂上做什麼不理智的舉動,才說是為了名聲嫁給了周臨川。
沒想到竟是噩夢的開始。
周臨川這樣小心的態度,也是來試探我爹的態度。
他聽出我話中沒有再計較的意思,終於鬆了口氣:
“說到底還是我對不住你,你…”
我笑著打斷:
“再說這麼生分的話我就生氣了啊,都說是朋友了!覺得對不起我,就請我去樊樓吃兩頓酒!”
他也笑了:
“成,幾頓都成,點你愛吃的牛乳糕!”
“還不夠,那些頭麵首飾,我也多陪你去打幾套!”
我們又像從前一樣笑鬧著。
遠遠看去,倒真有幾分登對。
直到先上了馬車的鳶兒遲遲等不來人,麵色難看地找到了正與我聊得開心的周臨川。
我看著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
我越大度,他便越愧疚,自然有些人心裏就會不太好受了。
慢慢來,這才剛開始呢。
隔閡說開後,周府擺了宴緩和兩家關係。
我撒嬌地倚在周母身邊,央求周父顧著周臨川的舊傷,別再罰他了。
周父周母看我清瘦了許多的身形,麵帶愧色,無奈地說還是輕舟懂事。
可惜他們這愧疚,也就點到即止了。
不然上一世,我許多的苦也是不必吃的。
周臨川從一旁湊過來故作委屈:
“輕舟妹妹撒兩句嬌你們就心軟了,前幾日可把我打個半死!這讓外人知道了還以為輕舟妹妹才是周家人的呢!”
這些日子,他已像從前一樣喚我輕舟妹妹。
像是終於放下了顧慮,有我在的宴席他也一定會去。
雖不再是二人單獨,卻也是逛我們一同逛過的園子,遊我們一同遊過的船。
他伴在我身旁,目露回憶之色:
“這園子中的迎春開得極好,我記得你還為它們提過詩詞。”
“甲板風涼,上次你就險些感冒,該多穿些。”
“這湖中的魚是你愛吃的,等我給你釣上幾尾!”
我淺淺笑著,句句應和,卻也從不逾矩。
鳶兒卻好像除了從我身邊站到了周臨川身邊,與從前並無不同。
她的麵色在一聲聲輕舟妹妹中越來越差。
我不緊不慢地等著。
終於在這次周府的宴席上。
她跌坐在地,我的手被她拉著還未收回,看上去便像是我推了她。
“我知姑娘厭惡我,罰我在此跪兩個時辰我也認的,何必要下如此重手推我呢!”
鳶兒說得好不可憐,泛了紅的嬌媚眉眼卻望向快步趕來的周臨川。
周臨川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緩緩坐下,不繞彎子:
“既如此,便叫大夫來好好診一診,看看我到底用了多大的力,將鳶兒姑娘傷的這樣重。”
周臨川見我神色平靜,立刻篤定地開口:
“不必了,我信你。”
鳶兒本來聽到我要請大夫時麵色微變,似是想要拒絕。
周臨川的話一出口,她還帶著淚的臉猛地多了一絲猙獰。
大夫終究還是來了,搭了脈回話:
“這位姑娘腹中胎兒尚未坐穩,若真如她所言被人狠狠推倒,此時胎兒便已不保了。”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當街悔婚已是叛逆之舉,如今人未過門卻已大了肚子,就是納妾也從未有過這樣不知廉恥的事。
鳶兒羞憤地低著頭,唇角卻勾起一抹得意。
她自以為得了能進周府的保命符。
我看見了,周臨川自然也看見了。
他和眾人一樣震驚,無半點喜色,幾乎是脫口而出:
“避子藥我不是給你...”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又猛地噤了聲。
我轉頭看向圍觀眾人,聲音冰冷:
“事已明了,煩勞諸位為我做個見證,日後這胎兒是死是活,與我毫無關係。”
一場宴席,不歡而散。
臨走時,周臨川拉住我:
“今日這事我也沒想到,本想給你賠罪,結果又弄成現在這個場麵...”
我拂開他的手,淡淡道:
“你我關係尷尬,她身份又敏感,一時想錯了主意也沒事。你對她好些,她就能明白的。”
男配眉頭緊鎖,語氣裏帶著微不可見的煩躁:
“她當真能明白嗎?你當初也帶她不薄...”
最後幾個字聲音低的微不可見,也不知他說給誰聽。
看來今日這突如其來的孩子,他也並不期待。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當初我將她從田莊上救下,我也沒想到有一日竟會變成今日這份光景。”
周臨川的目光變得複雜,我輕聲道:
“日後,你我還是不要相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