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8年,高考恢複第二年。
亦是陳初月嫁給趙振棟的第八年,她終於下定決定要離開了。
等領導辦公室的人逐漸離去,她這才敲門進去。
“陳初月?你來湊什麼熱鬧,你可是我們這唯一的大學生,今天大家高考報名,你還要參加高考?”
“您誤會了,我是來申請去西北,去參加保密科研工作!”
領導猛地抬頭,看向陳初月的眼神裏多了一絲疑慮和敬意。
“這可不是小事,去那是要和家裏斷絕一切聯係,一切關係!趙振棟廠長知道嗎?”
領導想到了什麼歎口氣,將申請表朝陳初月推過去一些。
“你父親去世前,他特意將你托付給你最喜歡的人照顧,趙廠長對你還算不錯,你真的要放棄這裏的一切,去那什麼都沒有的大西北受苦嗎?”
受苦,陳初月在這才是真的受苦。
“昨天你的準生證辦下來了,陳初月,你都是要當媽的人了,一個人帶著孩子可不容易,更何況你還是位女同 誌。”
領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停頓片刻。
“知青返鄉的名額快下來了,你要不要考慮帶著趙振棟回去?你母親一個人在那,也不容易,更何況,你家還隻有你這一個孩子......”
陳初月咬著嘴唇,她不是不知道這些。
隻是趙振棟,真的會願意為了她和孩子,拋下這裏的一切回去嗎?
領導歎了一口氣,從抽屜裏拿出飯盒,起身。
“初月啊,這可不是件小事,你還是和趙廠長好好商量一下。你老家是大城市,肯定比咱們這小城市好嘛!至於賀凝,她沒指標肯定離不開這。”
陳初月下意識摸著還沒隆起的肚子,心裏的猶豫溢於言表。
領導拿起申請表,塞到她手裏,拍拍她肩膀安慰著。
“這事不急,你們都結婚八年了,日久肯定生情嘛!”
陳初月猶豫之際,領導關上門抱著飯盒離開了,她看著領導的背影,苦笑起來。
還有一句,叫距離產生美。
隻怕當趙振東和賀凝真有段地理上的距離後,倆人伉儷情深,又要感動一大片人了。
陳初月自嘲笑笑,揣著錢去隔壁街上小賣鋪裏,買了一顆麥芽糖。
這樣的甜,她已經許久都沒感受過了。
這裏所有人都羨慕她,羨慕她有個好父親。
不僅能橫刀奪愛,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還能給趙振棟謀得一個廠長的位置。
整個小城都知道,趙振棟和賀凝是青梅竹馬。
陳初月五歲那年,趙振棟的父母帶他來家裏,拜訪身居要職的父親。
上一輩一句結娃娃親家的戲言,卻在年幼的她心裏埋下一顆種子。
父親見她暗戀趙振棟許久就是不肯開口,心疼不已。
執意讓早已心有所屬的趙振棟娶了陳初月。
她自己也很清楚,趙振棟不愛她,可能這輩子也不愛她。
可她既然嫁入了趙家,那日久生情也是會發生的,隻要熬到他的心上人賀凝也結婚成家後。
隻是沒想到,對方是個烈的,死死咬住趙振棟就是不鬆口。
熬了八年年,熬成了老姑娘依舊不肯嫁人。
甚至三番兩次鬧著要上吊自殺。
趙振棟扛不住,從家裏收拾出一些衣物,搬到了心上人那裏。
一三五在她這,二四六在心上人那。
周日住在趙家父母那。
任憑陳初月用盡一切辦法,趙振棟這塊臭石頭怎麼都捂不熱。
依舊雷打不動,自認為一碗水端的很平。
可陳初月到處被人戳著脊梁骨。
如果不是母親當初苦苦哀求她為了父親的麵子,死也要躺進趙家的墳,她可能連這八年都撐不下去。
八年,人生能有幾個八年。
看著手上磨出的老繭,陳初月訕笑一聲。
她的同學們都有了更好更高的去處,而她卻在這小城裏,在染織廠當女工。
吹著春風,陳初月一路盤算著該怎麼和趙振棟說,不小心撞到了人懷裏去。
“看著點,這可是新做的衣服呢!”
陳初月一抬頭,和賀凝對上眼,她謙意一笑,沒想到賀凝瞬間憋著嘴鑽到趙振棟懷裏。
趙振棟無奈的笑著,將她嘴角的紅薯渣拿大拇指擦去,食指輕輕刮了一下她鼻梁。
“快趁熱吃,等會烤紅薯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賀凝轉頭,得意的看了一眼陳初月。
可從始至終,趙振棟都避開了陳初月望向他時,炙熱的眼神。
“沒想到在這遇到你們。等會準備去哪兒......”
玩字還沒從陳初月的嘴裏蹦出,趙振棟皺著眉打斷了她的話。
“今天周四,我肯定是要陪她的。”
陳初月楞在原地,尷尬的笑了一下。
賀凝打量著陳初月,湊到她麵前繞了一圈來回看。
“知青返鄉的名額,你是不是拿到了?振棟,你看她都買糖吃了!”
賀凝委屈不已,抱著趙振棟的胳膊不撒手,朝他撒起嬌來。
“振棟,把名額給我好不好?我還沒去過大城市呢!你去哪都帶著我好不好嘛!”
趙振棟小雞啄米般點著頭,忙不迭的安慰著她。
“賀凝乖,咱們該回家吃藥了,吃了藥等你病好點,你想去哪我都帶著你!”
賀凝變了臉,指著趙振棟和陳初月撒潑。
“你們嫌棄我對不對!你們覺得我瘋,我有精神病,恨不得離我遠遠的!好啊,你們是夫妻,我好不容易有個喜歡的,卻被人橫插一腳!”
“陳初月,你個臭老九有什麼可嘚瑟的!不就是上過大學,有什麼了不起的!你有個背景好的老子有什麼用,他都死了,早死了!”
“你們一個個,就是看不上我,看不起我家,不就是挨過批 鬥遊過街,你們誰敢保證自己家祖上一個個都是幹淨的?!”
趙振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伸手急忙要捂住賀凝的嘴。
陳初月漠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樣的場景在這8年裏,賀凝已經演過無數次了。
她知道,賀凝這樣做,隻是想為了讓趙振棟多偏愛她一些。
她懶得爭,人心裏的秤杆偏了,再怎麼爭都是徒勞。
賀凝瞟到牆角邊的老鼠藥,掙脫開趙振棟的手,衝過去,高舉著藥瓶。
“趙振棟,你今天必須表態,你跟她走還是帶我走!”
趙振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拽著陳初月的胳膊。
“返鄉的名額真的下來了嗎?你快說啊!賀凝受不了刺激,你別愣這把事情鬧大了!”
陳初月抽出手,緩緩朝賀凝靠近。
“賀凝,沒有什麼返鄉名額的,有名額也不可能落到我頭上。你把手上的東西給我,我可以帶你去找領導問問,領導的話,你總是信的吧......”
賀凝冷笑,看著倆人,擰開瓶蓋。
趙振棟狠狠推開陳初月,一巴掌將賀凝手裏的東西拍在地上。
陳初月摔得屁股痛,剛想起身,腹部傳來一陣陣的抽痛。
“趙振棟,我的肚子,好痛......”
陳初月捂著肚子,朝趙振棟的背影說著,可他沒理會。
賀凝癱軟在他的懷裏啜泣起來,趙振棟抱起賀凝就要離開。
陳初月的手拽住他的褲腳,可他卻毫不猶豫甩開。
“陳初月,你別在這個時候胡鬧了!都給你說了賀凝受不了刺激,你為什麼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她!”
“陳初月,你不要妄圖在我麵前裝柔弱博同情,賀凝她如今能依靠的,隻有我了!”
趙振棟不顧陳初月趴在地上不斷地呻 吟,決絕的抱著賀凝離開了。
看著倆人登對的背影,陳初月又哭又笑起來。
眼淚流到再也流不出,卻怎麼都無法洗掉心裏的痛。
一陣猛烈的抽痛襲來,陳初月徹底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