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夫那天,謝無咎跪在雪裏求我。
我垂眸看著曾經不可一世的鎮北將軍,此刻固執地攥著我的裙角
“阿凝,再給我一次機會。”
三年前,也是在這座殿前,他為了他的白月光,親手灌我喝下那碗墮胎藥。
我差點死在那個冬日,而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如今,我漫不經心撫過新歡遞來的暖爐,衝謝無咎輕笑。
“謝將軍,我的真心,你配不上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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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產那日,謝無咎正在藥房親手熬製墮胎藥。
藥熬好後,被嬤嬤端來放在我的麵前。
“夫人,將軍說這藥必須奴家看著夫人親口喝下。”
說著嬤嬤舉著一碗黑黢黢的湯藥,捏著我的臉粗暴地往嘴裏灌。
紅袖被壓著跪在床邊,聲音發抖。
“夫人!”
藥汁入喉的瞬間,一股劇痛從腹部炸開。
我蜷縮在床上,感覺到腹部的血液不斷湧出,染紅了身下的錦被。
門被推開,謝無咎摟著沈婉柔走了進來。
“誒呀!姐姐流了好多血!”
沈婉柔指著我的下體,故作嬌柔。
謝無咎掃了一眼滿床的血,眼神微動。
“藥可親自喂給她了。”
嬤嬤將空藥碗呈上,諂媚地開口。
“回將軍,奴婢親自喂的,一滴都不剩。”
我抬眼望著謝無咎,聲音沙啞。
“為什麼?這是你的孩子!你的親生骨肉!”
謝無咎冷哼一聲,摟著沈婉柔的腰肢。
“我的孩子?我謝無咎的孩子隻能柔兒來生。”
“蕭凝,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對上謝無咎冷漠至極的眼神,兩行清淚劃過,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真可笑啊。
三年前,謝無咎為救我吃下萬毒蟲,
那時他摸著我的臉,指天發誓。
“我謝無咎,此生唯愛蕭凝一人,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那時的謝無咎,滿眼都是我。
我被那眼底的愛意晃了神,迷了心。
可不過短短三年,謝無咎就變了心。
兩眼一黑,我徹底昏死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是被紅袖的哭聲吵醒的。
我蜷縮在床榻最裏側,身下的褥子還沾著昨日的血汙。
紅袖正用沾了溫水的帕子擦拭我腿間的血跡,手指抖得不成樣子。
她聲音哽咽,眼淚和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
“夫人,您這身子徹底落下病根了。”
我望著帳頂繡著的鴛鴦出神。
三年前謝無咎親手掛上這頂紗帳時,曾說鴛鴦交頸就像我們永不分離。
如今這鴛鴦被我的血染得斑駁。
門外傳來環佩叮當的聲音,沈婉柔甜膩的嗓音隔著門扇傳來。
“姐姐,說好今日陪我去賞梅的,怎的還不起身?”
我閉上眼。
“紅袖,就說我身子不適。”
門卻被猛地推開。
沈婉柔裹著白狐裘進來,領口一圈絨毛襯得她小臉瑩白如玉。
謝無咎跟在她身後,看向沈婉柔的眼神溫柔似水。
沈婉柔撅著嘴往謝無咎懷裏靠。
“將軍您看,姐姐果然是嫌棄我出身青樓。不願意陪我去賞梅。”
謝無咎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掀開我的錦被。
血腥氣頓時彌漫開來,我單薄的中衣下擺還沾著暗紅的血漬。
“裝什麼死?”
他拽著我的手腕將我拖下床。
“柔兒好心邀你,別給臉不要臉。”
膝蓋重重磕在青磚地上,疼得我眼前發黑。
紅袖撲過來要扶,被謝無咎一腳踹開。
“賤婢!”
“滾出去跪著!”
我仰頭看他,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謝無咎,我昨日才......”
“才什麼?”
他冷笑,手上力道加重。
“不過流個野種,真當自己是金枝玉葉了?”
一句話,堵住了我所有想開口說得話。
寒風裹著雪抽在臉上,我被拽著踉蹌前行。
沈婉柔倚在謝無咎身側,他小心地為她撐傘。
而我赤著腳踩在雪地裏,身後拖出蜿蜒的血痕。
梅園裏紅梅開得正豔,沈婉柔折下一枝在我眼前晃。
“姐姐聞聞,可香了。”
我別過臉,她卻驚呼一聲跌坐在雪地裏。
“柔兒!”
謝無咎焦急衝過去,一把抱起沈婉柔。
沈婉柔眼中含淚。
“是我不好,還妄想著和姐姐親近。姐姐定是嫌棄我。”
說著,她露出的手腕上一圈紅痕。
我尚未反應過來,胸口便挨了重重一腳。
謝無咎這一腳很重,直接踢在了我的肋骨上。
我聽見“哢”的輕響。
溫熱的血湧上喉頭,我趴在雪地裏咳得撕心裂肺。
“裝什麼?”
謝無咎揪著我頭發迫使我抬頭,眼神冷漠至極。
“當年在戰場上替我擋劍都沒見你這麼嬌氣!”
血色在雪地上洇開,心一片淒涼。
去年冬天,我在戰場為他擋下一劍受了重傷。
那時他哭著抱著我說阿凝別死,我帶你回家。
如今他按著我頭往雪裏壓,隻為了給他心尖上的人出氣。
我笑起來,嘴角流下一抹鮮血。
“你笑什麼?”
謝無咎聲音發緊。
我望著他眉間那道疤,那是當初他為我擋箭留下的。
“我笑,當年那箭怎麼沒射穿你腦袋。”
謝無咎瞳孔驟縮。
沈婉柔見狀,又開始哭起來。
“將軍,我沒事的。”
謝無咎看著沈婉柔的眼淚,將我一把扔在沈婉柔麵前。
“柔兒你想要怎麼處置她都可以。”
沈婉柔擦掉眼淚,笑了笑。
“將軍,我聽說姐姐當年一舞動京城,我想看姐姐跳舞。”
我下意識往後縮,卻被他一把拽回來。
“跳。”
謝無咎冷聲道。
“就跳你當年在宮宴上跳的驚鴻舞。”
“否則你就給我跪在這個雪地上!”
那是定情之舞。
三年前宮宴上,我水袖翻飛時,他在席間看得癡了,當晚就向父皇求娶。
如今要我在這般境地跳這支舞,分明是要將我的尊嚴碾進雪泥裏。
“我寧願跪著。”
我挺直脊背跪在雪地上,任憑寒意滲入骨髓。
謝無咎臉色陰沉。
“那就跪著看我們賞梅。”
沈婉柔嬌笑著拉他去賞梅,經過我身邊時,她俯身在我耳邊輕聲道。
“那碗墮胎藥裏,我加了點好東西,姐姐覺得心口疼嗎?”
劇痛從心口炸開,我蜷縮成團。
萬毒蟲的毒素在血液裏沸騰。
這是三年前謝無咎為救我中的劇毒,後來我偷偷讓蠱王把毒素引到自己體內。
此刻寒氣入體,毒素終於全麵爆發。
“阿凝?”
謝無咎的聲音變了調,他看見我唇邊溢出的黑血。
“這是?”
沈婉柔急忙插話。
“定是姐姐吃了不幹淨的東西!將軍快離遠些。”
我死死盯著謝無咎,用盡力氣抓住他衣襟。
可眼前卻逐漸模糊。
黑暗吞噬意識前,我聽見謝無咎在喊我的名字。
謝無咎抱起我,大氅上雪鬆香混著我身上的血腥氣。
再醒來時,屋裏靜得可怕。
屋內炭火微弱,寒意滲骨。
我強撐著坐起身,卻發現腕間的玉鐲不見了。
那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是她臨終前親手為我戴上的。
“紅袖!”
我聲音嘶啞,急切地喚道。
紅袖慌忙推門進來,眼眶通紅。
“夫人,您醒了。”
“我的鐲子呢?”
我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發顫。
紅袖低下頭,不敢看我。
“您昏倒是將軍和沈姑娘送你回來的,結果那大夫定是沈姑娘收買了,居然說夫人是裝的。”
“將軍發了好大一通火。”
“然後沈姑娘說那鐲子好看,將軍便讓她拿走了。”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那是母親的遺物,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念想。
謝無咎,他怎麼敢?
我掀開被子,赤著腳便往外衝,紅袖慌忙攔住我。
“夫人!您身子還沒好,不能受寒啊!”
可我哪裏還顧得上這些?
我推開她,跌跌撞撞地衝向沈婉柔的院子。
謝無咎,你怎麼敢這樣對我。
沈婉柔的院子裏,暖香繚繞,炭火燒得極旺。
我剛踏入院門,便聽見裏麵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將軍,您看這鐲子,戴在我手上是不是更好看?”
“柔兒膚白,自然襯得這玉更瑩潤。”
謝無咎的聲音低沉含笑,帶著我許久未曾聽過的溫柔。
我站在門外,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推開門的那一刻,屋內笑聲戛然而止。
沈婉柔正倚在謝無咎懷裏,腕間赫然戴著我母親的玉鐲。
她見我進來,不僅不慌,反而得意地晃了晃手腕。
“姐姐怎麼來了?”
我死死盯著謝無咎。
“還給我。”
謝無咎皺眉,語氣不耐。
“不過一個鐲子,你鬧什麼?”
“那是我母親的遺物。”
“還給我。”
我聲音冷得發顫
沈婉柔故作委屈地往謝無咎懷裏縮了縮。
“將軍,我不知道這是姐姐母親的遺物。我隻是覺得好看。”
“這樣便給姐姐吧。”
我冷眼看著她,分明是我的鐲子卻說給我。
謝無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轉頭冷冷看我。
“蕭凝,柔兒既然喜歡,你便讓給她。堂堂將軍夫人,連這點氣量都沒有?”
“讓給她?”
“我母親的遺物,你讓我讓給她?”
我盯著謝無咎,笑了笑,笑得眼眶發疼。
“謝無咎,你真讓我惡心。”
他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
“蕭凝!”
沈婉柔連忙拉住他,柔聲勸道。
“將軍別生氣,姐姐身子不好,氣性大些也是正常的。”
她說著,故意湊近謝無咎。
指尖輕輕撫過他的胸膛,紅唇幾乎貼在他耳邊。
“將軍,柔兒有些冷了.”
謝無咎眼神一暗,竟當著我的麵,一把扣住她的腰,低頭吻了下去。
沈婉柔嬌呼一聲,順勢摟住他的脖子,挑釁地瞥了我一眼。
他們在親吻。
在我的麵前,在我母親遺物被奪走的這一刻。
我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可笑。
曾經那個為我擋箭、為我吃下萬毒蟲、發誓此生隻愛我一人的謝無咎,如今竟能如此踐踏我的尊嚴。
我看著他,看著他們,心口卻再沒有一絲疼痛。
原來,心死是這樣的感覺。
我緩緩轉身,一步一步走出院子。
身後,沈婉柔嬌媚的笑聲傳來。
“將軍,姐姐好像生氣了。”
謝無咎冷笑一聲:“隨她去。”
雪越下越大,我赤著腳踩在雪地裏,卻感覺不到冷。
紅袖哭著追上來,將大氅披在我肩上。
“夫人,我們回去吧。”
我望著灰蒙蒙的天,輕聲道。
“紅袖,你說人怎麼能變得這樣快呢?”
三年前,他跪在雪地裏求娶我,說此生絕不負我。
三年後,他親手灌我墮胎藥,奪我母親的遺物,當著我的麵與別的女人親熱。
謝無咎,你的愛,真廉價啊。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一片冷寂。
“紅袖,去準備筆墨。”
“夫人?”
我勾起唇角,笑得極冷。
“我要寫休書。”
謝無咎,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
4
我本想寫了休書後,便和紅袖離開。
可偏偏那日早上,我小腹開始疼起來。
我蜷縮在床榻上,小腹的疼痛仍未消散,喉嚨幹澀得像是被火灼燒過。
紅袖天未亮就去了廚房,說要給我煮一碗熱粥,可到現在都沒回來。
“紅袖怎麼還沒回來。”
我撐起身子,望向門外。
院子裏靜悄悄的,連腳步聲都沒有。
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我強撐著下床,扶著牆慢慢往外走。
剛推開門,就見幾個丫鬟神色慌張地往後院跑。
見到我時,眼神躲閃,欲言又止。
“出什麼事了?”
我抓住其中一個丫鬟的手腕。
那丫鬟臉色煞白,結結巴巴道。
“夫、夫人......紅袖姐姐她......”
“紅袖怎麼了?!”
我指尖發顫。
丫鬟低著頭,不敢看我。
“紅袖姐姐,被、被將軍下令杖責。已經,已經沒氣了。”
沒氣了?
什麼叫沒氣了?!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甩開丫鬟就往後院衝。
“紅袖!紅袖!”
後院的地上,一具瘦小的身體蜷縮在草席上,青白的臉上滿是淤痕,嘴角的血已經幹涸。
我跪在地上,顫抖著去碰她的臉。
“紅袖?”
她的皮膚冰涼,再也不會像往常那樣,一聽到我的聲音就立刻睜開眼,笑著問我。
“夫人,您醒啦?奴婢給您煮了熱粥。”
可她再也不會醒了。
“怎麼回事。”
我死死攥著她的衣角,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
一旁的嬤嬤低著頭,戰戰兢兢道。
“沈姑娘說,紅袖偷了她的金釵,將軍下令杖責三十。”
三十杖。
三十杖,足以要了一個柔弱女子的命。
“她沒偷!”
我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發黑,強撐著沒倒下去。
“紅袖跟了我十年,她絕不會偷東西!”
嬤嬤囁嚅道。
“可、可將軍說一個丫鬟而已,死了便死了,讓夫人別小題大做。”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
謝無咎,你怎麼敢?!
我轉身就往謝無咎的院子衝,一路上跌跌撞撞,赤著的腳被雪地凍得發麻,卻感覺不到疼。
我要他償命!
我要他給紅袖償命!
我剛踏入院門,就聽見沈婉柔嬌滴滴的聲音。
“將軍,您看這金釵,是不是很襯我?”
謝無咎低笑。
“柔兒戴什麼都好看。”
我站在門外,渾身發抖。
他們害死了紅袖,卻在這裏談笑風生?!
我猛地推開門,屋內笑聲戛然而止。
我死死盯著謝無咎。
“紅袖死了。”
他皺了皺眉,不耐煩道:
“不過是個丫鬟,你鬧什麼?”
“她沒偷東西!”
“紅袖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她怎麼可能偷東西!”
沈婉柔故作委屈地往謝無咎懷裏縮了縮。
“將軍,我真的丟了金釵,紅袖當時鬼鬼祟祟的,我這才......”
謝無咎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轉頭冷冷看我。
“蕭凝,柔兒既然說了是她偷的,那便是她偷的。一個丫鬟而已,你何必為了她大動肝火?”
一個丫鬟而已?
紅袖從小陪我長大,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
我盯著謝無咎,眼淚止不住地掉落。
我抬手擦掉眼淚,開口道:
“謝無咎,我們到此為止吧。”
他愣了一下,隨即冷笑。
“你又想耍什麼脾氣?”
我沒回他,直接轉身走了。
紅袖下葬那日,雪又下了起來。
我跪在小小的墳塋前,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沒有紙錢,沒有香燭,隻有一方簡陋的木牌,上麵刻著紅袖二字。
“夫人。”
府裏的老嬤嬤顫巍巍地遞來一件鬥篷。
“天冷,您別凍著。”
我搖搖頭,將鬥篷輕輕蓋在墳上。
“其實紅袖最怕冷了。”
起身時,膝蓋已經凍得失去知覺。
回到院子時,天色已暗。
我取出早已寫好的休書,放在謝無咎常坐的書案上。
想了想,又摘下那枚戴了多年的玉簪。
當年他親手為我綰發時用的簪子。
雪夜寂靜,我踏出將軍府側門時,身後沒有一個人相送。
就像當年紅袖說的——這偌大的府邸,從來就不是我的家。
謝無咎,你我再也不見。
直到三日後,靜心庵,尼姑焦急通傳道:
“施主,有位香客說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