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亡了!”
群臣為求自保,紛紛獻出封地,歸順北魏。
消息傳到北魏時,上至皇家宮宴,下至販夫走卒,無不敲鑼打鼓,舉國歡慶。
得了降書,北魏正式撤軍回國,一路擄走萬餘北燕百姓,其中包括皇室妻女、宗室子孫。
時值數九寒冬,北風呼嘯,一行婦女孩童要從燕京步行上千裏路至鄴城。寒風如刀割般刮在臉上,刺骨生疼。
她們背井離鄉,長途跋涉,被迫淪為北魏的臣民和奴隸。
騎兵的馬鞍上拴著長繩,女眷們的手被粗暴地綁在繩上,被馬拖拽著前行,一刻不得停歇,如牲畜般麻木趕路。
稍有停頓,便會換來一頓疾風驟雨般的鞭打和辱罵。
青柯走在人群最後方,腳底早已磨出血泡,雙腿打顫,幾欲跌倒。
不過半日,漫天飛舞的雪粒化作鵝毛大雪。
大雪封山,隊伍寸步難行。打頭的統領急著趕路,揮鞭嗬斥道:“哪個不要命的敢停?!”
鞭子抽在近前的女眷身上,霎時皮開肉綻,哀嚎求饒聲不絕。
一婦人跪地,痛哭流涕:“軍爺行行好!我兒年幼,前頭風雪太大,實在走不動了,求您容我們歇歇吧!”
“少廢話!走不走?!”
聲淚俱下的哀求並未換來憐憫,無情的鞭子再度落下。
婦人被打得踉蹌倒地,嘴角汩汩冒血,抱著幼子嗚咽抽泣。
眾人見狀,哪還敢有異議,隻得戰戰兢兢地繼續趕路。
青柯原本蜷縮著身子,伏膝昏昏欲睡,隊伍卻忽然停下。負責押送馬車上貴女的隨從吆喝一聲,策馬至統領身側低語。
“兩位貴人說車馬顛簸,心緒不暢,要歇息片刻,出來透透氣。”
統領橫眉豎目,啐了一口:“下賤胚子!國都滅了,還擺什麼王後公主的譜!沒了這富貴命還敢有這狗脾氣。”
隨從嘿嘿笑道:“您可擔待些,官家已下旨,要納這大燕皇後入宮,封為昭儀。”
統領輕蔑一笑,毫無顧忌道:“一國之母,不也成了我大魏的玩物?官家不過圖個新鮮,玩膩了,指不定就賞給咱們了。”
他掃視著女眷們,嗤笑道:“大燕的男人,早成了靠獻女人百姓求活的喪家之犬!”
挑釁之言落入眾人耳中,無人敢應。
她們心知肚明,所謂“封為昭儀”,實則是將皇後與其獨女擄入宮中,淪為玩物。母女共侍一夫,此等奇恥大辱,分明是要將大燕的尊嚴踩進泥裏。
雪越下越大,統領怕真出岔子,下令歇息。
女眷們席地而坐,分食幹癟的糧餅。青柯接過老嫗遞來的幹糧,咬了幾口,忽見眾人紛紛抬頭,目光凝滯。
她順著視線望去,有人下了馬車。
那是一名約莫三四十歲的女子,踏雪而行,眉目間風韻猶存,妝容精致。金釵雲鬢,一襲青狐大氅,儀態從容。
她身後跟著一位十五六歲的華服少女,眼神怯懦。
年長女子朝眾人微微頷首,唇角含笑,依舊是從前那般端莊優雅。
青柯怔怔望著她,二人目光短暫相接。女子眸中無悲無喜,亦無留戀,轉身離去。
眾人低頭繼續啃食幹糧,珍惜這難得的休息之機。
青柯用力咬了口餅,心中莫名不安。
統領與騎兵們在一旁歇腳,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笑聲陣陣。肉香酒氣飄來,眾人隻能眼巴巴瞧著。
統領見狀,惡劣一笑,忽然吹了聲逗狗的哨子,將手中肉塊掰下一塊,丟進雪地汙泥裏。
幾個餓極的孩童忍不住,像哈巴狗般往前撲。
青柯眼疾手快,一把拽回近前的孩子。其餘婦人也厲聲嗬斥,將孩童拉回。
孩子們咽著口水,乖乖坐好。
統領麵子掛不住,冷笑道:“窮講究!等到了鄴城,做了奴姬,看你們還硬氣不!”
官兵吃飽喝足,正要繼續趕路,忽聽一聲厲喝:“車裏的人呢?!”
青柯一個激靈,猛然站起。
遠處雪坡傳來女子的尖叫,統領怒罵一聲,策馬衝去。
女眷隊伍騷動起來,騎兵揚鞭嗬斥,卻見隊伍中一道人影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賤奴!站住!”
破舊的麻衣本就單薄,鞭子抽下,青柯的皮肉頓時綻開,寒風刺骨。
“找死!”
鞭如雨落,青柯踉蹌跌倒,渾身沾滿冰雪,刺骨的寒意鑽心而入。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咬牙爬起,拚命朝雪坡奔去,騎兵在後緊追不舍。
待她氣喘籲籲爬上雪坡,隻見那華服女子立於雪中,金釵抵頸。
大雪紛飛,她脊背挺直,與山坡下的女眷們遙遙相望,聲音清朗——
“北魏奸賊,辱我大燕,踐我百姓。今日我死,爾等若活,當銘記此仇!待我大燕鐵騎重振,必誅魏賊,複我河山,雪此國恥!”
山坡下,眾人鴉雀無聲,隻偶爾傳來一兩聲抽泣。
“王上,妾來陪你了!”
青柯看著那女子仰首向天,抬手抽出鬢間金釵。烏發傾瀉而下,她毫不猶豫地將金釵狠狠刺入頸間。
“不!”
女子頹然倒在雪地,青狐大氅沾染汙泥,鮮血自頸間噴湧而出,在雪地上肆意蔓延,猶如綻放的血色紅蓮。
青柯拚命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踉蹌撲到王氏身旁,手忙腳亂地去捂她頸間的傷口。可那血竟似流不盡一般,從她指縫間汩汩湧出。
溫熱的血濺在青柯臉上,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她張了張嘴:“阿......”
那聲“阿姆”剛到嘴邊,卻被王氏的眼神生生截住,硬生生哽在喉間。
王氏死死盯著她,拚盡最後一口氣,無聲翕動嘴唇:
“阿蠻,活下去。”
——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雪中紅蓮越開越大,王氏的身體如一盞已耗盡燈油的燭燈,不待風吹就已“啪嗒”熄滅。
統領上前一腳將青柯踹開,伸手試探王氏的鼻息,見人真死了,破口大罵:“真是晦氣!”
隨從道:“誰知這大燕女竟敢自戕,原以為大燕都是軟骨頭呢。這......怎麼跟皇上交差?”
統領咬咬牙道:“橫豎是個老貨,死了幹淨。”
他轉頭看向癱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年輕女子,命道:“幸好還留了個公主,將人看緊了,絕不能再出差錯。”
“是。”
統領瞥一眼地上兩眼空洞的青柯,“這又是哪來的?你們怎麼看人的!”
山坡上追來的騎兵揮鞭鞭撻青柯的脊背,驅趕青柯往隊伍去。
任憑騎兵怎麼嗬斥,青柯一動不動,死守在王氏的屍體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