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順臣一夜沒合眼。
那張鋪滿地麵的鬼畫符,在他腦子裏燒了一整夜。
他戎馬半生,殺人如麻,什麼場麵沒見過?可昨晚門縫裏瞥見的那一幕,卻讓他渾身發毛。
我兒趙康,被臟東西上身了!
這個念頭一旦生根,就在他心裏瘋長。
天剛破曉,趙順臣再也坐不住,披上衣服,渾身煞氣地直衝趙康的院子。
什麼叫門,什麼規矩,全他娘的滾蛋!
到了門口,他根本不走正門,抬起一腳,對著那兩扇緊閉的房門正中,就是一下!
“轟!”
一聲巨響,木屑紛飛,兩扇門板直接向內炸開。
剛在書堆裏熬了一宿,趴在桌上打盹的趙康被這動靜嚇得一個激靈,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爹?!”
趙康睡眼惺忪,驚愕地看著殺氣騰騰闖進來的便宜老爹。
趙順臣根本不理他。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屋裏一掃,最終死死鎖定了地上那張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巨大白紙。
他兩步跨上前,蒲扇大的手掌猛地伸出,一把就將趙康的腦袋死死按住!
趙康隻覺得一座山當頭壓了下來,渾身骨頭都在作響,整個人被摁得動彈不得。
“何方妖孽,敢占我兒肉身!”
趙順臣的聲音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帶著壓抑不住的殺氣。
“此乃大周齊國公府,有軍功龍氣鎮壓,祖宗英靈護體!再不滾出來,老子現在就劈了你,叫你魂飛魄散!”
趙康被這通操作徹底搞懵了。
他順著老爹那要吃人的視線往地上一瞟,瞬間明白了什麼。
壞了。
忘了銷毀作案現場。
他沒掙紮,因為掙紮也沒用,隻是重重歎了口氣。
“爹,你這是幹嘛呢?”
“你還敢說話?”
趙順臣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另一隻手指著地麵,指尖都在發抖。
“那你給老子解釋解釋,這是什麼鬼東西!”
“你什麼時候學會畫符了?跟哪個野道士學的下三濫玩意兒,想咒誰?!”
趙康臉上不見半分慌亂,反而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表情。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瞬間成型。
“爹,您先鬆手。”
趙順臣紋絲不動,眼裏的殺氣越來越濃。
趙康很無奈。
“您再按下去,兒子沒被邪祟弄死,先被您給掐死了。”
趙順臣這才冷哼一聲,緩緩鬆開了手。
趙康揉了揉被捏得發紫的額頭,走到那張巨大的白紙前。
“爹,您戎馬一生,可知何為‘軍爭推演’?”
趙順臣一愣。
“這並非符籙。”
趙康的聲音帶著一絲神秘,仿佛在訴說一段失落的家族傳奇。
“而是咱們老趙家,從爺爺那輩傳下來的一門......手藝。”
“手藝?”趙順臣眉頭緊鎖,“我怎麼不知道?”
“您當然不知道。”
“您想,爺爺當年是做什麼的?那是縱橫山林的響馬頭子!刀口舔血的營生,一步算錯,就是全軍覆沒。”
“每次幹一票大的,不都得提前畫出‘道兒’,分清‘羊’和‘狼’,標記哪是‘肥肉’,哪是‘硬骨頭’嗎?”
他蹲下身,手指點在那張紙最中心的“功名”二字上。
“這門手藝,爺爺當年叫它‘沙盤心法’。”
“隻不過,爺爺的沙盤是山川大地,筆是他的馬刀,推演的是人命的走向。”
“而孩兒的沙盤是這張紙,筆是這根炭,推演的,是書本裏的那些文字堡壘。”
趙康的手指順著一條粗壯的墨線滑動,點向一個分支。
“您看,這最大的圈,是‘功名’這座主城。”
“這些分支,是通往主城的幾條官道。而這些更細的線條,是城裏的暗巷、兵防、糧倉和所有致命的弱點。”
“孩兒要做的,就是將整座城池的構造了然於胸,然後找出那條最薄弱的城牆......”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趙順臣從未見過的光芒。
那不是紈絝子弟的渾噩,而是狼的眼神!
“一擊......攻破它!”
最後三個字,趙康說得斬釘截鐵。
趙順臣徹底呆住了。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張圖,起初隻覺得雜亂詭異,可聽完兒子的解釋,再定睛一看,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這哪裏是鬼畫符!
這分明就是一張......一張濃縮了無數信息的軍用堪輿圖!
主攻方向、側翼包抄、後勤路線、關鍵節點......所有軍事推演的要素,竟然都在這張小小的紙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套說辭,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趙順臣的心坎上!
響馬!沙盤!攻城!
這才是他老趙家刻在骨子裏的東西!
讀書算個屁!
就算是讀書,也他娘的要讀出千軍萬馬,攻城略地的氣勢來!
“原來......是這樣!”
趙順臣恍然大悟,胸中所有的疑慮、恐懼、憤怒,在這一瞬間,全部化為一股灼熱的岩漿。
他猛地一拍大腿,仰天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狂笑。
“哈哈哈哈——好!好小子!!”
他像一頭興奮的熊,衝過去一把將趙康從地上拎了起來,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他的背上,拍得砰砰作響。
“有前途!這才是我老趙家的種!這法子,比那些酸儒抱著一本書啃到死的蠢樣,強一萬倍!”
趙順臣的驕傲幾乎要從胸膛裏溢出來,他看著兒子,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滿意和欣慰。
太 祖庇佑,我老趙家的狼崽子,終於睜眼了!
“不過......”
趙康話鋒一轉,恰到好處地麵露難色。
“孩兒這‘沙盤心法’雖好,但自身儲備不足,很多地方都推演不下去了。”
“就像將軍手下無兵,空有妙計也無法施展。所以,孩兒需要一些‘兵’。”
“兵?要多少?老子給你調!”趙順臣豪氣幹雲地一揮手,恨不得現在就去兵部要人。
“爹,不是那個兵。”
趙康趕忙解釋。
“孩兒需要的是‘智囊’,是那些熟知各條‘官道’和‘暗巷’的活地圖。”
“我想請一些先生來,不是讓他們教我,而是讓他們與我辯論,幫我完善這張‘沙盤’。”
“請先生?”趙順臣摸了摸胡子,覺得兒子說的在理。
這是在招募參軍幕僚!
“成!”
他一拍胸脯,大包大攬。
“這事兒包在老子身上!老子給你請全京城最好的先生,讓他們排著隊來給你當‘參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