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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江建國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在冰冷刺骨的虛空中漂浮。前世被活埋在祖宅廢墟下的窒息感是如此真實,那冰冷的雨水和泥土的腥氣,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他奮力掙紮,想要擺脫這片死亡的陰影。

猛然間,一股強烈的意誌將他從夢魘中拽了出來。

江建國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自家那熟悉的布滿裂紋的房梁。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和泥土的濕氣。

“公公!你醒了!”

一個帶著哭腔的充滿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江建國緩緩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到了趴在床邊,雙眼紅腫得像桃子一樣的兒媳蘇秀雲。她的懷裏,還抱著睡得不安穩的江萌萌,小小的眉頭緊緊地皺著,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淚痕。

他沒死。

他又活過來了。

江建國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喉嚨裏卻湧上一股腥甜,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感覺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

“李大夫說您是氣血攻心,怒火傷肝,加上勞累過度得靜養,萬萬不能再動氣了。”蘇秀雲連忙伸手,輕輕地幫他拍著背,聲音裏滿是後怕。

靜養?

江建國心中一陣苦笑。他哪有時間靜養?

他閉上眼,心神沉入體內。

那個原本生機勃勃的靈泉空間,此刻已經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整個空間的大小,似乎被硬生生削去了一大塊,從原本的半畝,縮水了將近三分之一。腳下那片肥沃的黑土地,失去了油亮的光澤,變得幹涸而龜裂,布滿了蜘蛛網般的裂縫,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幹了。

最讓他心驚的是那口靈泉。

原本汩汩冒著清泉的泉眼,此刻已經徹底幹涸。隻有在泉眼的最深處,還縈繞著幾縷微不可見的如同晨霧般的稀薄水汽,昭示著它曾經的存在。

反噬!

這就是過度透支靈泉力量的代價!

而外麵,錢家母子剛被他用雷霆手段鎮壓,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他那兩個不孝子女,此刻恐怕也對他恨之入骨。更別提,村頭大喇叭裏預警的那場即將到來的強台風......

內憂外患,危機四伏!

他必須在台風來臨之前,在這短暫的用命換來的威懾期內,徹底斬斷所有的累贅,為自己和蘇秀雲母女,搏出一條活路!

想到這裏,江建國再次睜開眼,那雙渾濁的眸子深處,重新燃起了兩簇冰冷的火焰。

“秀雲。”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破舊的風箱。

“哎。公公我在這。”

“扶我起來。”

“公公,您不能起來李大夫說您得躺著......”蘇秀雲急了。

“扶我起來!”江建國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蘇秀雲身體一顫,不敢再勸。她小心翼翼地將萌萌放在一旁,用盡力氣,將江建國那高大的身軀從床上攙扶起來讓他靠坐在床頭。

僅僅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江建國出了一身的虛汗,眼前陣陣發黑。

他強忍著不適,喘息了幾聲,對蘇秀雲吩咐道:“去把李書記請來。再......再拿紙和筆來。”

雖然不解,但蘇秀雲已經習慣了聽從他。她安頓好女兒,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腳步聲響起。村支書李滿囤一臉凝重地走了進來看到江建國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建國,你這是幹什麼?不好好躺著,瞎折騰什麼!”

江建國沒有回答他,隻是用眼神示意蘇秀雲將紙筆遞過來。

那是一張粗糙發黃的草紙,和一支半舊的鋼筆。

江建國將一張小木凳拖到床上當作桌子,把紙鋪平,深吸一口氣,開始寫字。他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筆,但寫下的每一個字,卻都力透紙背,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決絕。

李滿囤和蘇秀雲都湊過來看隻見那紙的最上方,赫然寫著三個大字——

分家書!

李滿囤的瞳孔猛地一縮。

隻見江建國繼續往下寫,內容簡單而殘酷:

“今有子江偉女江莉忤逆不孝,逼父賣宅,引狼入室,欺辱亡母。為正家風,為慰亡靈,本人江建國今日決意,與之斷絕父子、父女關係。”

“自此以後江偉江莉二人,婚喪嫁娶,是富是貴,是死是活,皆與我江家再無半分瓜葛。”

“此屋此地家中一草一木,盡歸江建國蘇秀雲江萌萌所有。江偉、江莉二人,淨身出戶,不得再踏入此門半步!”

短短幾行字,卻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看得李滿囤心驚肉跳。

這哪裏是分家書?

這分明是一封用血淚寫成的斷親書!

“建國!你......你這是胡鬧!”李滿囤終於忍不住了,“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他們畢竟是你親生的骨肉!血濃於水,哪有說斷就斷的道理?你這是要讓他們以後怎麼活?”

江建國仿佛沒聽見,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扔下筆劇烈地喘息起來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抬頭,看著李滿囤,慘然一笑:“李書記,我被他們逼得賣房的時候,你怎麼不說血濃於水?錢家人要砸我亡妻牌位的時候,你怎麼不問他們要怎麼活?”

“我......”李滿囤被噎得啞口無言。

江建國不再理他,他轉頭看向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蘇秀雲,聲音虛弱卻無比清晰:“秀雲,按手印。”

蘇秀雲愣住了不知所措。

“我沒力氣了。”江建國看著她,眼神裏帶著一絲懇求,“以後這個家,就要靠你撐起來了。你敢不敢?”

蘇秀雲看著公公那蒼白如紙的臉,和他眼神裏那份沉甸甸的托付,再看看一旁熟睡的女兒,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從心底裏湧了上來。

她知道,她不能再懦弱了。為了女兒,也為了這個唯一肯為她們母女遮風擋雨的男人。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可是......沒有印泥。”蘇秀雲小聲說。

江建國笑了。那笑容裏,帶著說不盡的蒼涼和決絕。

他抬起手用拇指輕輕地用力地按在了自己剛剛吐血時,濺在床沿上的一塊尚未幹涸的血跡上。

那鮮紅的還帶著體溫的血,瞬間染紅了他的指肚。

“用我的血。”他將染血的拇指,遞到蘇秀雲麵前。

蘇秀雲渾身劇震。

她不再猶豫,伸出自己顫抖的手,握住江建國的手腕,將他那隻染著鮮血的拇指重重地莊嚴地,按在了“江建國”三個字的旁邊。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猛地推開。

江偉一瘸一拐地衝了進來他身後跟著滿臉怨毒的江莉。他們顯然是聽到了動靜。

當看到那張分家書,和上麵那血紅的指印時,兄妹倆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爸!你瘋了!”江偉失聲尖叫,“你要把我們趕出去?我們可是你兒子女兒!”

江莉的反應則更加激烈。她像一頭發了瘋的母獅子,尖叫著就朝床邊撲了過來伸手就要去撕那張分家書!

“我撕了你這個破玩意兒!你想把我們趕出去?做夢!”

“住手!”李滿囤和蘇秀雲同時驚呼,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

眼看那張承載著江建國所有決心的分家書就要被撕成碎片——

一隻大手,閃電般地伸出,如鐵鉗一般,死死地攥住了江莉的手腕!

是江建國!

誰也沒想到,這個剛剛還虛弱得連筆都握不住的男人,在這一刻,竟然爆發出了如此驚人的力量!

他死死地攥著江莉,另一隻手撐著床沿,猛地坐直了身體。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江莉,眼神裏的冰冷和殺意,比院子裏揮刀時還要濃烈百倍!

“啊!疼!放手!你個老不死的!”江莉手腕被捏得生疼,瘋狂地掙紮著。

江建國不顧她的掙紮,手臂猛地用力一甩,將她整個人都摜倒在地。

江莉的額頭,不偏不倚,正好磕在了床腳的木頭上,“咚”的一聲悶響,讓她眼前金星亂冒。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江建國已經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啞著聲音,發出了如同地獄惡鬼般的低吼。他指著屋角的方向那裏正是亡妻錢淑芬牌位曾經擺放的位置。

“再鬧一次,我就把你綁起來送到你娘的墳前跪著!”

“我倒要看看你娘在天有靈,會不會收了你這個引狼入室、不忠不孝的畜生!”

江莉徹底被嚇傻了。她癱在地上,捂著劇痛的額頭,看著父親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連哭都忘了。她毫不懷疑,她爸真的會說到做到!

江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連連後退,不敢再上前一步。

李滿囤看著眼前這幾乎失控的場麵,頭疼欲裂。他知道這梁子是徹底結死了,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

他長歎一口氣,剛想說點什麼和稀泥的話,一個村委會的通訊員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鄉政府?台風?

這接二連三的消息,讓屋裏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滿囤接過那份蓋著紅章的緊急通知,臉色變得無比嚴肅。他知道,跟天災比起來江家的這點破事,根本不算什麼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江建國,眼神複雜地說道:“建國,家裏的事先放一放。台風要緊,你這房子......是老宅了可得加固好。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

“不勞李書記費心。”江建國冷冷地打斷了他,聲音虛弱,卻充滿了疏離,“我江建國的家,還不用外人插手。”

說完,他便不再看任何人,隻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

李滿囤碰了一鼻子灰,臉上有些掛不住。他搖了搖頭,知道再說什麼也無用,隻能帶著通訊員,匆匆離去組織防汛工作去了。

屋子裏,再次恢複了死寂。

風,從破舊的窗戶縫裏灌了進來吹得那張擺在床上的分家書,獵獵作響。

那血紅的指印,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隻睜開的冷酷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這早已分崩離析的一家人。

一個時代,即將隨著這場台風,被徹底改變。

而一個家庭的命運,也在這血紅的指印下,走向了無法預測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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