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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春深不見君月照春深不見君
夏蟲不語

3

我是在自己吐出的血腥味裏醒過來的。

人還在床上,背上傷還沒好,額頭又多了一道裂口。身下的褥子被血水染透了,黏膩得讓人想嘔。

屋子裏點著沉香,香得膩人。我一動不動躺著,腦子卻轉得飛快——不是在夢裏,我是真的從山道上摔下來了。

我還能活著回來,不是顧景琛派人救的,是青杏。

她一邊幫我上藥一邊哭:“姑娘你別嚇我,你再不睜眼,青杏都要陪你一塊去了......”

我伸手抹了她的淚,勉強擠出一絲笑:“我命硬。”

這話其實是騙她的,也是騙我自己的。

我這條命,值不值,從來不是我說了算,是看顧景琛心裏有沒有空餘的位置。

養了三天,腿上還能動,傷口卻開始化膿。大夫來時搖了搖頭,說我這幾處舊傷夾著新創,得用宮裏的藥引子來壓。

“得用至親血脈的心頭血熬藥,最好是同齡、女身、心肺健全者。”

我聽得雲裏霧裏,也沒多想。

可就在第四天清晨,顧景琛來了。

沒敲門,直接推門而入,黑色大氅裹著寒氣,他的臉在火盆光下像石頭刻出來的一樣,冷而無波。

“你母親在哪?”

我一怔,下意識問:“......你找她做什麼?”

他沒答,隻說:“謝婉儀病了。”

這句話像石頭一樣砸進我腦子裏。

我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對。

我捏緊被子,咬牙問:“她怎麼了?”

“寒氣入心,藥石無效。”

“那......那與我娘何幹?”

“老太醫說,需要至親血脈的心頭血做藥引。”

我嗡的一下坐起來,腦子炸開一樣:“你什麼意思?”

“你與婉儀,年紀相仿,同為女子,是最合適的藥引。”

他居然說得出口,居然一點遲疑都沒有。

我直愣愣地盯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他。

“顧景琛,你瘋了嗎?”

“我不是她親人。”

“你不是藥奴之女?周氏是你娘,她是她姑表妹。”

我笑了,冷得打顫:“你說得真好聽。你說我是藥奴之女,現在居然拿我當人血藥引了?”

他眉頭微皺,像是不耐煩與我廢話:“她命在旦夕。”

“所以呢?你要我命換她?”

“隻需心頭血一碗。”

“剜心啊王爺。”我冷笑著站起來,身上的傷口扯得劇痛,卻咬牙不吭,“你開口就要人剜心,你怎麼不自己剜?”

顧景琛站在原地看我,一言不發。

我真是笑瘋了。

“顧景琛,你是瘋了吧?你是要我死?”

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得像是在咬牙:“若你不肯,她活不成。”

“關我什麼事?”我反問,“我又不是她夫君。”

他眸子沉下來,步步逼近:“你母親如今還住在府中。若你不願,孤不保證她不會出事。”

我的心一陣陣發冷。

他居然、居然拿我娘威脅我。

“你真不是人。”我啞聲罵,“她這麼多年沒害過你半分,你怎麼下得去手?”

“不是下手,是決斷。”他說得平靜至極,“謝家不能出事,孤不能讓謝婉儀死。”

“她死了,謝家會怪你?”

“你不懂。”他冷聲說,“我若想登位,她不能有事。”

我閉上眼,半晌後,輕輕吐出一句話:“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看著我,沒出聲。

我深吸口氣,轉身從榻下取出一張白帕,咬破指尖,緩緩寫下一行字:

“顧景琛允薑盈婚嫁自由,往後不以任何方式幹涉其婚事,不阻其所嫁之人,不封不禁,不打壓,不羞辱。”

我寫完,指尖已經麻木,把帕子遞過去:“蓋印吧。”

顧景琛接過來看了一眼,麵色不動,從袖中取出印章,印了上去。

鮮紅的印記落在血字旁,像是一場血契。

“你滿意了嗎?”

我笑了:“滿意了。”

那天下午,我剜了自己一刀。

真的是剜,老太醫拿著銀刀,我親手按著傷口,讓刀尖刺進去。

血噴出來的時候,我險些暈過去。

可我咬著被角一聲不吭。

我的心,從三年前就已經碎了,現在不過是把那點剩下的渣滓都倒出去罷了。

血順著碗邊滴落,我看著那團濃紅的液體,心裏竟然很平靜。

謝婉儀命救回來了。

我呢?我像個笑話。

夜裏,我躺在床上,手裏緊緊攥著那張血書。

顧景琛沒來。

他說會讓人送藥來,卻沒說一句謝,也沒問我疼不疼。

我突然覺得可笑。

以前他摸著我的頭說“你好乖”的時候,我真的以為自己是被捧在掌心的。

結果我不過是他養的藥罐子,一副能自己續命的補品。

我看著窗外發呆,直到青杏捧著紅嫁衣進來。

“姑娘,後天是謝小姐大婚了。聽說殿下為她定了十裏紅妝。”

我點點頭。

她頓了頓,小聲說:“可是......咱們也要嫁啊。”

“我知道。”

她把嫁衣放在一邊:“沈將軍那邊已安排妥當,轎子會從後門抬走,避開東宮的喜隊。”

我“嗯”了一聲,沒多說話。

等青杏出去了,我打開了櫃子,把那條連通顧景琛寢殿的密道的鑰匙拿出來。

那是三年前他親手給我的,說“以後有事就來找我”。

我現在想還他。

我拿著鑰匙,推開那扇機關暗門,沿著黑漆漆的長廊一路走到出口處。

然後,我一塊一塊搬磚,把它封死。

封得死死的。

我沒有哭。

我隻是覺得,這一條路,不能再通了。

我也不該再回頭了。

第二天深夜,我剛躺下休息,院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

顧景琛站在門口,身穿夜行衣,滿眼怒火,咬牙切齒地盯著我:

“你封了密道?”

他看起來快瘋了。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好笑。

他終於知道,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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