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我最終還是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馬車，祖父祖母派了兩個婆子一個丫鬟跟著我，我本不欲這麼大動幹戈，但是在他們的堅持下，我也隻好接受了。

我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掀起了簾幕的一角，看著窗外掠過的景物，忽而有點晃神，想起了剛剛和沈舟認識的時候。

沈家就在我們宋家的對門，院子雖然大，但破舊不堪，他的父親早些年患病不幸離世，母親因為思慮成疾，緊跟著也離開了。

偌大的沈宅沒多久就衰敗下來，大伯叔叔們一擁而上哄搶著家產，而那時才剛剛過了十一歲生辰的沈舟就穿著破舊的衣裳，站在宅子門口無助地看著眼前眼裏隻有貪欲的親戚們。

我那時十歲，正巧纏著照顧我的乳母去買冰糖葫蘆，一出門就看見沈舟的身影。

我心思一動，停了腳步。

其實早在好幾年前我就見過沈舟了，他是我們這條巷子裏長得最俊俏的男子，雖然年紀不大，但標致的五官已經能看得到出塵的氣質。

他喜歡在院子口背書，我每次坐在院子裏纏著祖父講故事的時候，轉頭就能看見那道英俊的身影。

時過境遷，再看看沈舟現在淒慘的模樣，我頓時不忍起來。

「阿嫲，把他帶回家吧。」我扯著乳母的衣擺。

乳母猶豫著看了不遠處的沈舟一眼，此時正是寒冬時節，沈舟卻隻穿著一身單薄的內衫，打著補丁的衣服微微褪色，就算盡力想要收拾整潔，也免不了破舊。

沈舟注意到我們的視線，抬頭看過來，我正巧也望過去，我們的視線在空中交彙，我清晰地聽見胸口猛地一聲砰。

他的睫毛長長的，抿著唇看我們，脆弱的神情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

我幹脆掙脫了乳母的手，走到沈舟的麵前，拉起了他的袖口就往家裏走。

「來我們宋家吧！少不了你一口吃的。」我拍著胸口豪氣地保證。

乳母見我心意已決，隻好速速去稟報了祖父祖母，我便拉著沈舟一路走入了內院，看著祖父道：「把沈舟養在我們家裏吧！」

祖父和祖母對視一眼，又瞧了瞧沈舟，轉頭竊竊私語一番，最後抬起眸子看我，含笑道：「囡囡，你先出去，我們和小舟說兩句。」

我乖乖地走出去，在院子口坐著玩了一會兒，就看見沈舟終於走了出來，於是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沈舟，祖祖答應了嗎？」我興奮問道。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睛裏的情緒複雜，像是有點不甘心，又像是有點慶幸。

「嗯，答應了。」他輕聲道。

從那之後，沈舟就被養在了我們家，吃穿用度一律照著主子的規格來，就是上學的束脩和筆墨紙硯也是我們一手承包。

久而久之，待到了我及笄，屋外的流言就傳了起來。

「沈舟是宋家養來當倒插門的。」

「倒插門又怎麼了，宋家這麼有錢，還愁沒有好日子？」

「得了吧，有錢我也不做倒插門呐......」

「......」

我聽著惴惴不安，轉頭正巧看見沈舟就在我的身後，那些流言蜚語一概入了他的耳朵。

我有些急切地解釋：「沈舟，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他看著我的眼神幽暗：「你不是，但你祖祖是。」

我訥訥的，說不出話來了。

那天的尷尬可能傳到了祖父祖母的耳朵裏，他們幹脆把沈舟和我一起叫了過去，眼神和藹，拉著我們二人的手放到了一起，拍了拍。

「你們以後是要做夫妻的，不管有什麼矛盾，不要傷了感情。」

這話便是把那些流言蜚語坐實了。

我抿唇不吭聲。

沈舟依舊是那副淡漠的神色，他自從入了我們宋家之後，情緒波動一直少得可憐，隻有偶爾在提到進京趕考的時候，方才會激動一點。

祖祖們大約是看出了什麼，私底下找沈舟不知道說些什麼話，那天之後，沈舟便刻意到了我的屋子裏念書寫字，臉色卻依舊冷冷淡淡，像是在應付任務。

我舍不得趕他走，於是隻好在一旁幹巴巴地和他說話：「你寫的字真好看。」

「嗯。」

「這是你們私塾裏要學的書嗎？好厚呀。」

「嗯。」

「嗯......你什麼時候有空，可以教教我嗎？」

「......」他沉默了，沒說話。

我頓時尷尬，摸了摸鼻子給自己找台階：「沒關係，沒空的話就算了。」

他聽了我的話，沉默了片刻，又還是給了回應。

「你聽不懂，別費力氣。」

我頓了頓，心裏到底還是有點委屈和不服氣，於是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很聰明的，我會看醫書，知道怎麼治病救人。」

他聽見我的話，頭也沒抬，繼續著手上寫字的動作，語氣突然染上了一點輕蔑：「商賈之徒，旨在牟利，雖有奇才，無足貴也。」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知道必然不是什麼好話，於是低著頭不吭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