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孫女開學當天，我因為貪小便宜讓她出了車禍，幾歲的孩子骨折入院。

兒子埋怨我，親家責怪我，隻有老公一直守在我身邊安慰，生怕我想不開。

我內心愧疚，疲勞過度昏睡過去，半夢半醒時聽見醫生小聲和老公說。

“老師，讓孩子給骨髓配型的事兒可以跟家裏人溝通，沒必要找人撞孩子來抽血。嫂子真以為是自己的錯，天天流淚，這一把年紀再熬下去身子骨就垮了。”

老公幫我緊了緊蓋著的被子。

“孫女是她的命根子，隻有讓她覺得自己不配親近孫女，你們才有機會抽血配型，念念的外孫女才能有救。”

“念念一個人撫養孩子不容易，因為外孫女的病眼睛都要哭壞了，我不能讓她這麼大年紀還承受失去孫女的痛。”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以為細水長流的愛情，竟然是別人眼裏的負累。

他為了初戀林念的外孫女，不惜犧牲我的寶貝，到頭來還要讓所有人怪我照顧不周。

65歲了，回首半生竟是笑話。

既然如此，我走就是了。

1.

“師母現在的精神狀況很不好，有非常明顯的抑鬱症表征，老師，真的不跟她商量直接給兩個孩子做骨髓移植準備嗎？萬一以後發現，我怕她承受不住加重病情。”

孫女出車禍後，我隻恨被車撞到的不是自己，一刻也不敢闔眼，三天才終於挺不住昏睡過去。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老公孫進和他做醫生的學生的對話。

“要是真病了倒是消停。徐華她隻拿自家孫女當寶貝，半點聽不進去道理，要是知道了骨髓移植的事，不定要怎麼鬧騰念念去。”

“我答應過念念這輩子不然她吃苦，是我食言了，我一輩子都愧對於她，她外孫女那麼小的孩子平白生病遭罪，我決不能不管。至於徐華，她畢竟有我在身邊陪伴，已經夠幸福了。”

醫生還是覺得不妥。

“可是希希的指標偏弱，現在捐獻骨髓很可能有生命危險，其實林念女士外孫女的白血病還有等待配型的時間，為了保證兩個孩子的健康，不是一定......”

“每拖延一刻，家屬的心就焦灼一分，林念日日坐在孩子病床邊流淚，再這麼下去，孩子沒倒，她就受不住了。”

孫進態度堅決，醫生隻得歎了一口氣，又叮囑了幾句離開了。

我很想立刻跳起來阻止，但65歲高齡又熬了整整三天的身體讓我沒有辦法立刻睜開眼睛。

胸口像是被棉花一點點堵住，窒息得喘不上氣。

我以為我們一起走過35年，感情雖然算不上轟轟烈烈，但稱得上相濡以沫。

沒想到到頭來，他竟然為了初戀林念，不顧及我的痛苦，讓我可愛的希希在這麼小的年紀就進手術室。

我呼吸不暢，又暈厥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更加可笑的真相。

2.

孫進握著我的手，幫我裹緊被子，他總是這麼體貼，才讓我有了相愛的錯覺。

沒過一會，他手機響了起來。

“你放心，我已經簽了諒解書，你不會被追究任何責任，錢已經打到你賬戶上了。任何人提起，你都可以說是那個老太太盡好看管孩子的責任，讓孩子突然出現在馬路上。”

“隻要念念不再為外孫女的病情日夜擔驚受怕，我做的這些就都值得。”

我喉頭梗塞，唇齒間都是醒甜的血氣。

希希出車禍的時候，我魂都嚇沒了，又心疼又著急。

所有人都怪我沒看好孩子，我愈發愧疚，根本顧不上解釋，更顧不上追究什麼真相。

剛好車禍附近有一個在發雞蛋的營銷點，孫進一口咬定我是為了領雞蛋才沒有看好孩子。

兒子和兒媳對我愈發怨懟，連一貫溫和的親家過來都對我沒有半點好臉色。

隻有孫進擋在我前麵，忙上忙下，替我給司機道歉，簽了諒解書，安撫我的情緒。

我把他當成生命最後的支點，卻沒想到他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掙紮著醒過來，不等我開口求他放過孩子，就聽見他說。

“希希隻是輕微骨折，小孩子都是摔摔打打過來的，你年紀大了，有個疏忽很正常，再說哪個老太太不愛領雞蛋。”

他開著似真似假的玩笑，往我心上紮針。

“你太久沒吃東西了，先喝點水再吃飯，我試過水溫了，溫度正好。”

他端著水杯一點點喂給我，還是那麼體貼溫柔扮演著一個十成十的好老公。

我試探著開口，“我睡著的時候聽見什麼骨髓移植，什麼指標，我們希希一向體弱，不會被做了不該做的檢查吧。”

他眼中的慌亂一閃而過。

“希希又沒生過大病，能弱到哪裏去，你才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乖乖養身子比什麼都強。”

恰好這時候醫生巡房過來，正好是那個孫進從前的學生。

他讓醫生給我吃定心丸，我明顯看見了那醫生眼神裏的躲閃，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是”，還叮囑了我異常的精神狀況。

我心一瞬間涼了半截。

孫進做好了所有準備，這時候我就算提出反對意見，也會被他以精神狀況不足以簽字為由否決。

孫進用木梳一點點幫我梳理頭發，我卻越來越心涼。

不行，我得救希希。

3.

我知道求孫進沒有用了，但兒子馬上就來醫院了，他一向跟我親近，絕不會由著孫進胡來。

孫進正在給我梳頭，手機突然響了下，他立刻放下木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連話都沒和我多說一句，手機也在匆忙中落在了我身側。

他為了表現忠誠，每一次買回新手機都會讓我輸入指紋，我打開他的手機輕而易舉。

這才發現，原來是林念的外孫女發病了，讓我老公過去幫忙。

他似乎是一瞬間就忘掉了，醫生說我是個精神狀況需要特別照顧的病人。

我滑動著他的手機，這才發現原來在我們結婚的這三十多年裏，林念和他一起有聯係。

我竟然可笑地覺得自己有一樁幹淨忠誠的婚姻。

“你的外孫女就是我的外孫女，我決不能看著她生病，看著你難受，不讓女人流淚是作為一個男人基本的擔當。”

用我的希希做供體竟然是孫進提出的，林念的回複是。

“不行，希希是徐華一手拉扯起來的，是她的心血，就算骨髓移植手術對供體沒多大影響，她也不可能同意救我的外孫女。”

“希希是我們老孫家的孩子，她憑什麼不同意。再說，當初要不是她討好了我媽，你和我也不會分開，這是徐華欠你的。”

“可是......”

“我會安排好一切，一旦配型成功立刻做手術。絕不會讓徐華那個隻知道洗衣做飯的市井女子去打擾你們祖孫，她不會知道的，你放心。”

窗外深秋昏黃的沙土像是吹進了我心裏，讓我的心臟發麻刺痛。

他竟然說是我拆散了他們。

我當初有穩定的工作，有殷實的家境，孫進不過是個農村考過來普通大學生，是她媽媽找了關係，我們才相親認識。

我本來是不想答應的，但看他為人忠厚，性格也好，這才走到了結婚這一步。

後來甚至為了他的事業變動，選擇了辭職回歸家庭。

至於林念，他跟我說那隻是他很久以前的女朋友。

明明是他隱瞞了當初有女友的事情，我也是為了他才會辭職，現在他卻說是我拆散了他們，嫌棄我是個沒有事業的市井女子。

我繼續往後翻，那些沙土直接刺穿了我的心臟。

“苗苗說蛋糕很好吃，要是再甜一點就好了。”

“你們愛吃就好，下次我再讓徐華多做些。”

我做了一輩子飯，從來沒做過蛋糕，但那天孫進回來突然說讓我做蛋糕，我以為是他想吃，強忍著犯了病的腰間盤突出，做了好幾天才學會。

他看了隻冷淡地說不夠好看，就帶了出去。

原來竟然是給別人的孫女吃。

我放下手機，終於從別人的愛情裏走了出來。

他們的愛情我可以成全，但我的希希，不能成為別人愛情的犧牲品。

兒子過來的時候對我還有怨氣。

“我爸養了你一輩子，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飯，再加上看好希希。就上學那幾步路，你怎麼還能讓她被車撞了呢，你對得起我爸和我們兩口子嗎？”

我顧不上辯解，直接告訴了他骨髓配型的事。

兒子聽完騰地站起來就往外走。

我以為他是希希的父親，出麵反對一定是有效的，但沒想到他竟然找來了大夫。

“我媽是不是被我爸寵得失去生活能力，提前老年癡呆了，都開始說胡話了。”

4.

我再三證明我的精神狀況沒有問題，兒子才將信將疑地去看了病曆。

就算注射了動員劑到正式做手術也需要三到五天的時間，我覺得這次一定能攔下他們。

但我沒想到，兒子竟然被說服了。

他回來的時候一臉憤慨。

“媽，你怎麼不早說那是林阿姨的孩子，她是我爸的老同學了，我們幫幫忙也正常，再說希希是個小孩子恢複能力強，骨髓移植對身體沒什麼損傷，幾天就恢複了。”

“林阿姨是父親的初戀，他會做出這種決定正說明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就是太久不進入社會，才會這麼小肚雞腸。”

兒子小時候是我帶大的，他常常怪孫進成日出差加班不回家陪我，對我這個母親一直很心疼。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心裏的天平開始傾向了孫進，對我這個為家裏傾盡一切的母親也有了怨言。

我知道兒子會覺得手術無所謂一定是孫進向兒子隱瞞了骨髓移植的隱患。

孫進之前是大夫，他的話自然比我更有權威性。

兒媳婦下班的時候也聽說了這個消息，她也是母親，我想著她總不會跟他們父子的想法一樣。

沒想到兒媳婦去談了之後，也是一樣的反應。

“媽，你之前讓希希出了車禍我們都沒有怎麼怪你，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時貪心差點讓賠上希希的一輩子。現在希希隻是在沒有危險的情況下救人，我們當然讚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