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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連日的陰沉終於被一場傾盆暴雨打破。

霍挽倚窗而坐,目光久久凝望著庭院中那片小小的藥田。

雨水粗暴地砸落,將本就稀疏的草藥打得東倒西歪。

這是為沈玉容而種。

五年前,沈玉容雖從屍山血海中撿回一命,小腿卻落下重傷。

一個在馬背上長大的少年將軍,陡然間連行走都需人攙扶,沈玉容自此一蹶不振。

那時邊疆烽火連天,霍挽自請替父出征。

白日裏,她在沙場搏命;深夜裏,她挑燈翻閱醫書古籍。

為了一味藥材,她敢隻身闖入暴風雪肆虐的雪山,敢在瘴氣彌漫的毒林中一寸寸搜尋,無數次與死亡擦肩而過,隻為沈玉容的腿傷能早一日痊愈。

從深山尋來的、重金購得的、抑或從宮中求來的珍稀草藥,無一不被她精心種在這片院中藥田裏,熬成一碗碗苦澀的湯藥,送入王府。

在她的堅持下,沈玉容的腿傷漸漸好轉。

霍挽起身,取過一把傘撐在藥田上方。

剛回身,一團灰白的影子便從雨幕中衝出,直撲進她懷裏。

“小白!”霍挽訝然。

巨大的衝力讓她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小白的兩隻前爪已在她裙擺上印下數個泥爪印。

這闖禍的家夥渾然不覺,隻把濕漉漉的腦袋往她手心蹭。

小白是北境的狼,許多年前沈玉容送她的禮物。

玉狸匆忙撐開另一把傘,將一人一狼接入屋內:“姑娘何苦親自去看那藥田,吩咐奴婢便是。若淋了雨著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無妨。”霍挽聲音平靜,“天漸寒了,藥田難打理。待雨停,你將那些草藥都取了,吩咐廚房熬好,送去王府。”

“哎!”玉狸脆聲應下,臉上帶了幾分喜色,“世子殿下定會感念姑娘的用心!說不定藥一送去,殿下就登門來給姑娘賠不是了呢!”

霍挽微怔。

她隻是覺得,這些藥既是為沈玉容而種,便該送到他那裏去。

送了這一回,往後便不必再為這片藥田費心。

她擦去身上水汽,見小白一身濕毛狼狽地學著狗搖尾巴,不由失笑。

小白似有所感,又從自己的食盆裏叼來最愛的兔肉,放到霍挽手中,毛茸茸的腦袋直往她懷裏拱,試圖逗她開心。

“若不是為著惦記姑娘,小白才不冒雨跑回來呢。虧得它識路,不然可要凍壞了。”玉狸笑著替小白擦拭毛發。“對了姑娘,方才門房遞了信來,說是裴老將軍遣人送來的。”

霍挽擦幹手,坐回榻上拆開信封。

隻看了幾行,眼底便浮現出真切的笑意。

“陛下允了,將虎賁軍與天樞軍調往北境。”

“真的!謝天謝地!”玉狸喜上眉梢,揉著小白的頭,“總算不負姑娘和裴老將軍這些時日的辛勞!便是當年世子殿下,也未能勸動陛下調軍呢!”

“這封也是裴將軍的?”玉狸好奇地看向桌上另一封信。

霍挽拿起那信封,隻見信封上並無署名,隻寫著“懷遠將軍府親啟”。

拆開掃了一眼,她眉頭微蹙:“是徐如意父母寄給她的家書。”

“表小姐?”

玉狸話音未落,院外便傳來小丫鬟的通報。

徐如意來了。

霍挽收起裴老將軍的信,看向款款而入的徐如意。

“有事?”

“表姐何必與我如此生分。”徐如意自然而然地坐在霍挽身側,笑容溫婉,“妹妹此來,是特為賠罪的。”

一張描金的請帖送到霍挽手中。

封麵上印著一個黢黑的爪印——是沈玉容的印記。

不像賠罪,更像挑釁。

霍挽乜了她一眼。

徐如意臉頰光滑,絲毫不見傷痕。

“玉狸,上茶。”

“秋水,你且退下。”

待侍女退去,房中隻剩霍挽與徐如意兩人。

“那日靈前,你袖中藏了碎瓦片,對嗎?”霍挽端起茶盞,語氣平淡。

“姐姐在說什麼?妹妹實在不懂。”徐如意掩唇輕笑。

“母親不在了,你這套人前人後兩副麵孔的把戲,對我無用。”

“姐姐真是心直口快。姨母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姐姐這般不饒人的性子。”

“這些年你住在將軍府,母親從未薄待於你。衣食無憂,銀錢有餘,甚至親自為你相看人家,定下戶部侍郎曹家的小公子。為何偏偏要選沈玉容?”

聽霍挽提起霍夫人,徐如意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旋即又被慣常的笑意掩蓋。

“無價寶易得,有情郎難求。更何況,是世子殿下這般人中龍鳳。”

“妹妹出身微寒,所求不過世子殿下一點垂憐。姐姐生來便在萬人之上,想來不會連這點機會,也不肯給妹妹吧?”

“英雄不問出身。母親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但前提是,你本身要是能讓人放下成見的人。”霍挽目光如炬。

“成王敗寇,又有誰會在意如何取勝?”徐如意眨了眨眼,笑容帶著一絲狡黠,“殿下的心中,早已不止姐姐一人了。”

麵對這赤裸裸的挑釁,霍挽並未動怒,反手將桌上那封已被拆閱的信拍到她掌心。

“榮華富貴,不止淮安王府有。你,好自為之。”

徐如意一眼掃到信中那不堪入目的索要錢財之言,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是她母親寄來的信。

徐如意臉上火燒般通紅。

回過神,對上霍挽那洞悉一切、泰然自若的眼神,屈辱、不甘、嫉妒如同毒藤般瘋狂纏繞上心頭。

她匆匆告辭,腳步飛快。

信紙在她掌心被揉得發皺,牙關咬得發酸,眼底的光卻越發狠絕。

她絕不能再回到揚州那間逼仄的陋室!

沈玉容,她勢在必得。

徐如意走後,霍挽打開了沈玉容送來的請帖。

三日後,洗心禪寺同遊。

“姑娘,世子殿下也是一片苦心。您在府中悶了這些日子,出去散散心也好。”玉狸為霍挽添上新茶。

霍挽不置可否。

裴老將軍的信、徐家的信都寄到了門房,唯獨沈玉容的請帖卻經了徐如意的手。

“小白,你說呢?”霍挽捏了塊兔肉,朝小白嘬了兩聲。

小白“嗷嗚”一口吞下,意猶未盡地望著她。

見主人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它爪子一抬,精準地摁在了請帖封皮那個黢黑的爪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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