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郡主，郡主醒醒，該梳妝了，今日是您入宮的大日子。”侍女紅枝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哽咽。

陸書瑤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抄經、受刑、燙傷、捆綁、火燎…早已讓她形銷骨立，不成人形。

抬眼望向窗外，明明是盛夏六月，天空竟陰沉沉地飄起了鵝毛大雪！

天地一片素縞。

“真是晦氣！”旁邊負責梳妝的嬤嬤啐了一口，滿臉嫌惡，狠狠擰了一把陸書瑤的胳膊，“新娘子出嫁見雪，克夫克子！天生的掃把星！命裏帶煞！”

陸書瑤麵無表情，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紛飛的雪。

嫁衣是內務府匆匆送來的，寬大而不合身，襯得她更加瘦骨嶙峋。

沉重的鳳冠壓在頭上，如同千斤重擔。

她被幾個嬤嬤粗魯地拖拽著，一路拖到王府正門的喜轎前。

轉身之際，陸書瑤下意識地抬眼，望向門楣上那三個金漆大字——“安王府”。

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寒冷的冬日，九歲的她，蜷縮在王府後巷的角落，饑寒交迫，奄奄一息。

是陸硯池撐著那把青竹傘，踏雪而來，雪花落在他肩頭。

他蹲下身，朝凍僵的她伸出手，聲音溫和，“小丫頭，你可願…跟我回家？”

他親自教她讀書習字。

她背不下《千字文》急得直哭，他溫柔地哄著，替她拭淚：“等瑤瑤背熟了千字文，哥哥就讓你如願嫁給心上人，好不好？”

如今，千字文她早已倒背如流，可她的心上人…早已將她棄如敝履，踩入泥濘。

“吉時已到！上轎——！”

太監尖細的嗓音穿透風雪。

轎簾落下的瞬間，陸書瑤最後看了一眼王府深處。

風雪中，回廊下，陸硯池正細致地為林落初披上雪白的狐裘，小心翼翼地將她擁入懷中，替她拂去發間的雪花，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專注。

陸書瑤閉上眼，一滴冰冷的淚，無聲地滑過她蒼白消瘦、毫無血色的臉頰，瞬間在寒風中凝成冰珠。

喜轎在漫天風雪中搖晃前行，如同載著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最終停在巍峨森嚴的宮門前。

轎簾被掀開，風雪猛地灌入。

一隻骨節分明、戴著玄色護腕的手伸了進來，手上搭著一方嶄新的、刺目的紅喜帕。

陸硯池的聲音清晰冷硬，不帶一絲溫度：“臣奉旨送嫁，請皇後娘娘下轎。”

“嗯。”陸書瑤輕輕應了一聲，聲音飄忽。

她將冰冷僵硬、布滿傷痕的手，搭上他的手腕。

那手腕堅實有力，曾無數次牽著她走過王府的每一寸土地，如今卻隻餘下刺骨的寒意。

宮門近在咫尺，朱紅高聳，如同巨獸之口。

陸書瑤的腳步頓住。

風雪吹打著她單薄的嫁衣。

她忍不住收緊手指，死死攥緊了陸硯池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聲音在呼嘯的風雪中破碎顫抖：

“哥哥…這十年…你可曾…對我有過…哪怕一絲一毫…真心？”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他，如同瀕死者抓住最後一絲微光。

陸硯池毫不留戀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甩掉什麼臟汙。

他目光冰冷地掃過她蒼白絕望的臉，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從未。”

他頓了頓，字字如冰，清晰地砸在陸書瑤心上：

“你我之間，不過是各取所需。我養你十年，你為我入宮為後，僅此而已。莫再癡心妄想。”

心底最後一點星火，徹底熄滅，連灰燼都被這風雪吹散。

陸書瑤點點頭，臉上浮現出一個極淡、極空洞的笑容，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在這一刻凝固。

她不再看他，挺直了那單薄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折的脊背，裹緊了不合身的嫁衣，一步一步，異常堅定地邁過那象征著皇家威嚴、也象征著她餘生牢籠的、高高的宮門檻。

風雪在她身後呼嘯，將安王府的一切，徹底隔絕。

“一拜天地——！”

太監尖細高亢的唱喏聲，在空曠森嚴的大殿中回蕩。

風雪似乎也被隔絕在外。

陸書瑤麻木地隨著指引下拜。

鳳冠上的珠簾晃動，遮住了她毫無生氣的眼眸。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

…

安王府，書房。

燭火搖曳，映照著陸硯池凝神批閱軍報的側臉。

室內溫暖如春，隔絕了外麵的風雪。

突然，一陣極其慌亂、近乎踉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書房的寧靜！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侍衛連滾爬地衝進書房，臉色慘白如紙，聲音因極度驚恐而變調，“宮裏…宮裏傳來急報！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她在寢宮…用白綾…懸梁自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