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疾新傷,重重堆積,不堪重負。
不等到賀家,徐妙儀就發起了高燒。
渾身上下燙得冒火,嘴裏也不斷的溢出名字,從爸爸媽媽,到同學朋友,到賀家一個對她有善意的小保姆,到明鏡寺一個不起眼的小尼姑,但哪怕叫錯,她都沒叫過賀知舟的名字,也沒有提過關於賀家的任何。
“你就這樣恨我?”
賀知舟森寒的冷眸,滑過一抹捉摸不透的複雜。
這複雜沒持續多久,他手機就響了,又是賀母打來的:“不好了知舟,蔓蔓承受不住大月齡流產的打擊,割腕自殺了。”
賀知舟臉色劇變,調轉車頭,匆匆往醫院趕。
還沒下車,就看到等在那裏的賀母。
見他到來,賀母拚命催促:“你這麼久沒來,蔓蔓還以為你生氣不要她了,這會正哭鬧著拒絕治療呢,知舟你快上去勸勸吧。”
來不及多想,賀知舟抬腳就往樓上跑。
一路狂奔到病房,看到短短幾個小時不見,憔悴得變了形的安蔓。
四目相對,安蔓枯槁的眼睛一亮,接著就暗了:“對不起,是我沒用,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親眼見證了全程的賀知舟,哪裏舍得怪她:“怎麼能是你的錯呢,要怪就怪我吧,天真的以為徐妙儀會看在孩子的份上,對你好一點,照顧好你。”
“是我傷害太太在先,她生我氣也是應該的。”安蔓又要流淚。
賀知舟連忙摟緊她,各種承諾各種保證的哄了好一會,總算把人哄好。
看她乖乖躺在移動病床上,被推進手術室,賀知舟長舒一口氣。
穿著保安製服的男人,忽然走上前來:“請問你是尾號318的車主嗎?”
“我是,怎麼了?”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賀知舟的心頭。
“有人舉報你車子裏關了活物,從安全的角度考慮,請你下去看看,或者把車鑰匙給我,我幫你看。”
賀知舟俊臉一沉,後知後覺的想起,發著高燒被扔在後座的徐妙儀。
腳比腦子快的跑到停車場,打開車門,隻聽撲通一聲,一個人形生物隨著敞開的車門滾下。
說人形,是因為她長了張人臉,雖然這臉又青又白的,跟死人也沒什麼兩樣。
說生物,是因為她掉下來的時候,四肢是蜷成一團的,破爛的衣衫被幹涸的汗漬弄得貼在身上,雙手的指甲刮爛刮掉,血肉模糊得不像個人。
賀知舟呼吸一下子就提起來了:“怎麼會這樣?”
俯身把她抱起,熟練的送到急救室,還沒安頓好,賀母電話就來了:“知舟你又去哪了?蔓蔓剛剛下了病危通知書,等著你來簽字呢。”
與此同時,醫生拿著手術同意書過來:“病人情況很嚴重,高燒不退和密閉空間導致的缺氧,需要立即進行手術。”
賀知舟剛要拿筆,賀母隔著電話催促起來:“快回來吧知舟,你也不想蔓蔓拒絕治療的悲劇,再次重演是吧?”
“問你話呢,和病人什麼關係,能簽字就把字簽了,不能簽就去找能簽字的人來簽...”
“知舟不好了,蔓蔓醒了,堅持要下手術台...”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深吸一口氣,賀知舟在短暫的思慮之後,做出決定。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徐妙儀這邊,你先看著辦,我會盡快讓能簽字的過來。”
就像一場又悶又痛又無力阻止的噩夢。
徐妙儀在夢裏,纏纏綿綿的走完了從十六歲到二十七歲的小半生。
徹底清醒,已是三天以後。
她本就纖細的腰身,又小一圈,瘦得一陣風都能吹走。
而更駭人的,是她手背上紮滿了的針孔,和齊齊拔掉的十片手指甲。
很狼狽。
無視了她的淒慘狼狽,安蔓把一本有點舊了的離婚證扔給她:“這是三年前和你領證當天,知舟在另一個櫃台辦理的離婚證,如果你能老老實實替我們撫養孩子,離婚證或許這輩子都到不了你手上,但你不老實,非要爭不該爭的,那就別怪我不留情麵,替知舟把遲來了三年的離婚證送給你了。”
顫抖的手,撿起離婚證,翻開看了一眼。
龍飛鳳舞的字跡,果然是賀知舟的,和結婚證上的一模一樣。
徐妙儀心口一跳,忽然想起急救室門口,醫生都那樣說了,賀知舟還是不肯簽字。
原來不隻因為他不愛她,還因為他們不是夫妻了,他沒必要、也不樂意為她承擔任何風險。
心像是在滾燙的沸水裏過過一遍,再被扔到冰塊裏撒上辣椒油。
徐妙儀雙目僵直,仰望頭頂的天花板,幽黑的瞳仁,竟蕩不起半點漣漪:“謝謝你,讓我知道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