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
祖父來回踱步,背著手,長籲短歎。
祖母一句話不說。
伯父黑著臉,伯母在一旁安慰,堂哥喜滋滋的吃糖。
爹和娘盯著人還沒椅子高的兒子,五味雜陳。
隻有莊毅,坐在椅子上,一臉的輕描淡寫。
屋裏緊張的氣氛,仿佛都與他沒關係。
可是,中午明明是他當著眾人的麵,希望把捐資分給他一半。
換來了全家人的無可適從。
“呼......!”祖父長籲了一口氣,“老二,把你家的銀錁子拿一個。”
一個銀錁子值五兩,當好大兒的考縣試的盤纏夠了。
“這是我的錢。”莊毅開口。
祖父扭頭,盯著他:“你現在用不上!”
“我明年也要考縣試。”莊毅道。
“這是正事,小孩子別插嘴。”
成年人麵對小孩,總會下意識的帶著“俯視”的姿態,祖父也不例外。
八歲孩童去考縣試,聽著就很玄學,完全不算數。
莊毅很認真:“科舉不分年齡,我跟著沈夫子學了這麼久,已經知道不少的學問。”
“你回屋,不許說話。”祖父直接搬出了權威。
莊毅下了椅子,轉身回自己屋。
有些話,不能因為自己身體是小孩子,就唯唯諾諾。
卻也隻能點到為止,多說無益。
等到了那一天,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隻盼著族人們多嘴多舌一些,最好是讓沈夫子知道。
他提前知道,自己在順勢說幾句,也許就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果然。
第二天早上,山長和沈夫子就親自登門。
山長直接把一長條用紅紙包的銀錠,交到莊毅的手上。
“哥兒,這是紋銀二十兩,你拿著當盤纏。”
“多謝山長。”莊毅躬身謝恩。
二十兩,可以保證整個縣試期間,吃喝不愁。
祖父驚得說不出話來,好半響才開口:“二位夫子,莫不是開玩笑。”
“何來開玩笑一說?”沈吉笑道,“令孫才華橫溢,造詣很高,這次定能中舉歸來。”
“中......中舉。”阿爹感覺呼吸困難。
阿娘眼淚都快出來了。
幸福來得太快,完全招架不住。
再看大伯、伯母都一臉黑線。
莊毅比他們都淡定:“小子一定不會讓二位失望。”
“很好,明年開蒙,就到時文館學習。”山長笑道,“我將親自傳授你們時文。”
“是,山長。”莊毅點頭。
有二位的背書,生活一下子不一樣了。
下午,祖父把族長給的肉拿出來,加辣椒炒了,裝了整整一盆。
當阿娘把肉端進屋,整個屋子裏香氣彌漫。
莊毅聞著肉香,都沒忍住咽口水。
敞開吃肉,這在莊家是頭一遭。
連祖父都在咽口水,一開始想的那些話,全都在這一刻化作兩個字。
“開吃。”
大家紛紛動筷子,不分大小,速度要多快有多快。
因為香啊!
莊毅忍不住吃了好大幾片臘肉,肉質鮮美,與自己上一世吃的不一樣。
這大概是古代,為數不多的優點吧。
飯後。
“要是頓頓吃肉就好了。”莊亮把嘴角的油一擦。
祖母笑著接話:“等你爹中舉,咱家就有吃不完的肉。”
一句話把氣氛拉到冰冷的現實。
大伯尷尬的笑了笑,道:“娘放心,我一定努力!”
“盡力就好。”祖母其實也不報很大的期望,對於二孫,她也一樣。
爹娘看向還在挑肉吃的莊毅,對視一眼,仿佛下了某種決心。
吃完了這頓晚飯,莊毅回屋泡腳,本來要睡覺。
爹娘卻進來。
“有事?”莊毅還沒脫鞋。
“天色還早,怎麼能這麼早睡覺?”阿爹一臉嚴肅。
莊毅瞅了眼外麵,天已經黑了,“爹,明天還要大掃除。”
“那是我們的事,你隻要好好讀書。”
“我有好好讀書啊。”
莊毅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還不夠。”阿娘指了指窗外,不遠處是大伯的屋子,“你聽。”
莊毅豎起耳朵聽,隔一會傳來大伯的哀嚎。
以前睡得太死,完全沒注意到。
這是頭懸梁,錐刺股啊!
“娘,爹,我用不著。”莊毅擺了擺手。
話毫無效果,爹娘拿來油燈,燈旁邊有竹條,兩口子輪流值班。
莊毅鬱悶死了,卻也沒有辦法,爹娘都是為他好啊。
於是,莊毅不得不把自己翻了一遍的四書五經,又拿出一本,搖頭晃腦的背到淩晨。
隻睡一會兒,又被阿爹弄醒,繼續背書。背完吃早飯,吃完早飯,再繼續回屋背書。
這段時間,除了族長來送錢,莊毅沒讀書以外,其餘時間都堆著書。
天呐,早知道是這麼回事,我就不說出來。
莊毅一麵痛苦的想,一邊口裏念念有詞。
生活轉眼到了第二年,明德十四年,正月初四。
莊毅才擺脫了日夜苦讀的場麵,到書院的時文館,進修八股文。
“小童,你的八股文功底如何,為師今日要好好考考。”
山長把題目寫在紙上,再掛在牆上。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的題目。
嗯,出自《論語?述而》。
莊毅隻瞅一眼,心裏已經有一篇奇文。
其他書生還在苦苦思索,他已經提起筆來,在紙上開始書寫。
山長有些好奇了,小童真有這本事,趕緊過去看他。
——破題: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承題:蓋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山長越看越震驚,看到最後“亦怡然得默然解也”的時候,已經驚得像塊石頭杵在那裏。
奇才,奇才!
“你提前知道題目?”山長不敢相信。
“夫子現場寫題,學生現場答題,怎麼能提前知道。”莊毅笑著回答。
“也對,也對。”山長激動的來回踱步,加搓手。
莊毅依然很淡定,“夫子,我能向您請求一件事麼?”
“你講。”
“小子年歲不大,不敢獨自去縣城,能不能......”
爹娘的農活,不能耽誤,大伯靠不住,隻能求他們幫忙。
“這是自然!”山長搓手,“你放心,到了那天,我親自送你讀書。”
“謝山長。”
莊毅最後一個擔心沒了,隻等參加縣試的那一天。
當然,在這之前,要和其他四名參加考試的聯名擔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