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天已經黑透了。
媽忍了一路,看見我爸才哇哇大哭。
她說出經過,想尋求我爸的安慰,得到的是我爸的一巴掌:
“讓你別去,你非得過去丟臉!”
“要是沒有你,咱妞會被人欺負,會挨打?”
“你讓咱妞以後怎麼抬得起頭?”
媽隻是偏癱,語言係統紊亂,但並不傻。
這些話,她都能聽明白。
她委屈又內疚地抹著眼淚,一副認錯的樣子。
爸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端出做好的飯,吃完了給我和媽擦拭血汙,笨拙地上藥。
對我,爸大多時候都是溫和的:
“放心吧笑笑,爸知道你有自尊心,以後不會讓你媽去給你丟臉了。”
我突然覺得厭惡。
既厭惡我爸,也厭惡自己。
我的確在心裏默默祈禱過,讓媽別來。
我不止一次想讓他們消失,去死,這樣興許就能有一對正常的父母收養我。
可當媽一瘸一拐,笑著在我麵前出現,緊張收拾衣裙的褶皺時,我明白我很愛很愛她,即便有選擇,我也不會離開。
於是我開始恨爸為什麼不來?
我們受欺負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在?
為什麼要把無能的憤怒發泄在我媽身上?
後來,我依偎在媽的懷裏問了很多次:“你幹活兒多,力氣比爸大,他打你,你為什麼不還手?”
“他對你這麼壞,你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
媽總是在笑,眼裏發著光:
“他......他給我好吃的。”
“給我買新衣裳.......”
我以為媽沒出息,一點好處就把自己賣給了我爸。
直到我考上中學,什麼都明白了。
媽出生的時候臍帶纏住脖頸,從小都是偏癱,沒有上過一天學,被綁在家裏19年,沒有出過院子。
爸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而爸14歲那年出車禍才偏癱,當過正常人,上過大學,甚至在電商興起那幾年抓住風口,賺來了我們現在住的這套房子。
可後來投資股市賠光了。
電商也沒落了。
他不是壞,他每天拚命接單打遊戲養著家。
他隻是.......
沒辦法。
像我一樣沒辦法。
李明洋和我考上同一所中學,作弄和作弄後的施舍還在繼續。
我用洗衣粉洗頭,頭發總是亂糟糟打結,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許多狗毛,舉在我的頭頂比較:
“王笑笑,你的頭發比狗毛還臭嘞。”
操場上,上體育課的新同學都看過來。
他們在陽光裏青春肆意,我怕出汗讓老舊的衣服發出古怪味道,藏在陰影裏默默守護自尊。
可還是守護不住。
李明洋玩夠了,扔掉狗毛遞過來一瓶飲料:“別耷拉著臉了,都是老同學誰不知道誰?”
“笑一個,爺中午帶你下館子,吃鴨腿飯!”
家裏爸一個人賺錢,我很少能吃飽。
所以為了填飽肚子,我隻在家長會那次反抗了李明洋,其他時候都是用尊嚴從他這裏換吃的。
他習慣了,抓住我的手,把飲料放在我手裏。
冰涼的觸感,讓我忍不住喉結滾動。
可這次,我鬆開了。
玻璃瓶墜地,黑色的液體綻開花,打濕土地,在陽光下冒起泡泡。
我似有所感地往前一步,也站在陽光下。
嘴角莫名地高高地揚起:
“爸,我能做到,你一定也可以。”
回到家,我提出幫爸媽拍生活vlog,做自媒體。
媽也看短視頻,明白我的意思,有些羞澀,但更多是期待。
爸頭也不回,抽煙打著遊戲單:
“兩個廢物,還跑到網上去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