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許？”

傅菁從禮堂旋轉門內快步走出來透氣，剛好撞上了提前離席的許嘉柔，“怎麼離席了？”

許嘉柔腳步頓住，“傅校長好，我......出來上個洗手間。”

傅菁含笑點了點頭，“巧了，早上宋老特意交代我要帶你熟悉環境，你跟我去看看辦公室吧！”

......

心理谘詢室在一號辦公樓頂層西翼，位置比較偏，但整麵牆的單向落地窗倒是氣派——

放眼望出去就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海灣，清澈的海麵像撒了金粉般晃眼。

紅木書架上擺著《青少年發展心理學》精裝本，電腦邊上放著幾摞沙盤教具，最底下的盒子連塑料膜都沒撕，活脫脫網購拆到一半就撂挑子的架勢。

最顯眼的是角落裏的四個檔案櫃，灰撲撲的金屬門上還留著“2018年度考核表”的褪色標簽。

這間辦公室怕不是臨時抱佛腳拿檔案室現改的。

“那個......傅校長。”許嘉柔坐在沙發上，看著對麵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聽說您是我外公當年最得意的學生？”

傅菁剛端起茶盞的手頓了頓：“怎麼？宋老連這個都跟你說？”

“所以我能進學校——”她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發梢掃過檀木茶幾，“是托了傅校長您的關係吧？”

“小丫頭片子，”傅菁噗嗤笑出聲，茶蓋子當啷碰在杯沿，“叫傅叔！”

“不過，你倒是猜錯了。”他故意板起臉又破功，“宋老學生遍天下，光教育局就能湊兩桌麻將，哪輪得到我幫忙開後門？”

許嘉柔捧著茶盞遞過去，青瓷襯得指尖如玉：“不管幾桌麻將，這杯謝師茶您可得喝，往後可要傅叔多多罩著我呢~”

尾音俏生生打了個轉，跟窗外的畫眉鳥似的。

傅菁笑著接過茶杯，視線掠過窗邊那盆枯死的綠蘿，隔著單向玻璃，目光落在樓下正在采風的金發外教身上。

“宋老以前總說私立教育是四不像，不倫不類，不過是打著‘中西合璧’的幌子收天價學費。”傅菁慢條斯理吹開茶杯裏的浮沫，眼皮一掀，目光如探針般刺向許嘉柔，“小許，你怎麼看？”

哦，原來是隻笑麵虎啊。

這話綿裏藏針的意味，許嘉柔瞬間就捕捉到了。

她麵上不動聲色，隻微微垂下眼睫：“外公他......思想是古板了些，我小時候可沒少為這些‘離經叛道’的現代化觀念挨訓。”

“你倒是會說話！”傅菁哈哈笑了兩聲，垂手將茶杯不輕不重地擱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悶響，“老爺子還是那個脾氣？身子骨倒還硬朗？”

“嗯，還好。”許嘉柔答得簡短。

話雖如此，她心裏卻虛得很。

回海川市不過短短兩周，她至今還住在學校附近的青旅。

老城區的那座宋家舊宅，她連一步都沒敢靠近——

與其說是離校太遠，不如說是刻意在躲。

想起今早宋譚發來的那條措辭嚴厲的“叮囑”短信，許嘉柔脊背微微繃緊。

這份工作，她一絲一毫都不敢怠慢。

傅菁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指尖敲了敲檔案櫃，半開玩笑說：“你別緊張，高中部今年升學率吃緊，董事會怕學生跳樓才增設的心理輔導崗。說白了就是校方要搞政績工程，否則你真當我有多大能耐，還能給你開綠色通道呢？”

言下之意，讓她不要有太大壓力。

許嘉柔稍稍放鬆緊繃的心情，本想道聲謝謝，突然想起開學典禮後排那雙蓄意挑釁的桃花眼，“傅叔，咱們學校是不是還招了一位初中部的心理輔導師？”

傅菁接話道：“你是說沈嬌嗎？那丫頭是榮成集團沈副董家的千金，臨開學鬧著非要來學校‘體驗生活’，年紀輕輕能教學生什麼真本事？總之是個被嬌生慣養的主子，我看在校董的麵子上，才給她安了個閑職打發著。”

傅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審視許嘉柔，“怎麼？她去找你麻煩了？”

這話聽著似乎有些不太順暢。

“閑職？”許嘉柔正色道：“青少年心理疏導，這擔子......怎麼說也不算輕吧？”

傅菁反應過來剛剛話有偏頗，拍了拍許嘉柔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我有分寸，壓根沒給她排課呢。”

“大小姐嘛，三分鐘熱度，晾她幾天就覺得沒意思了，新鮮勁頭過了準跑路......再說了，”傅菁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帶著點推心置腹的意味，“她的辦公室跟你不在同一棟樓，以後在學校裏你遠遠看見她繞開走就是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許嘉柔不便再多言，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但是總有一種強烈的第六感告訴她——

沈嬌，恐怕不止是“麻煩”那麼簡單。

許嘉柔的思緒有些飄，早上那一幕始終無法從她的腦海中一鍵刪除，“傅叔，我能不能再問一個題外話......”

“別見外，你說什麼事？”

許嘉柔遲疑道：“您知不知道學校的校醫......”

傅菁聞聲打斷：“你身體不舒服嗎？醫務室就在這棟辦公樓的一樓，我帶你去看看？”

“不不，不用了。”許嘉柔連連擺手，頓時打消了繼續追問的念頭。

“那行，你的課排在每周二、周四下午的最後一節。”傅菁看了眼日期，指了指教案，“剛好明天就是周四，認真準備課件，開學第一課可能會有校董來查崗。”

許嘉柔受寵若驚，“明白，謝謝傅叔提醒！”

......

下午三點的日頭毒得很，心理谘詢室的百葉窗把陽光切成了斑馬紋。

許嘉柔脫了高跟鞋跪坐在地上，將最後一套沙盤教具收進印著"青少年情緒認知"的牛皮紙箱裏。

走廊外傳來漸近的腳步聲。

敲門聲響起時，她正準備穿鞋起身，“門沒鎖，進來唄......”

門縫漸開，一股消毒水味混著冷氣鑽了進來。

許嘉柔餘光掃向出現在門口的白大褂，後半句話被揉碎在耳尖，燙得她險些落荒而逃。

男人拎著醫藥箱，屈起指節輕輕一推金絲眼鏡：“在忙？”

鏡片反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白大褂扣到最上麵那顆，領口的銀製工牌寫著"醫務室 陸程遠"，嚴肅中透著幾分禁欲感更讓人心癢癢。

許嘉柔遲疑了幾秒，踩實了高跟鞋轉身佯裝整理沙盤，“是陸醫生吧？你來我這兒幹什麼呢？”

在她看來，陸程遠這種姿色的男人，八成是個玩咖。

說不準昨晚他也喝高了，露水情緣轉頭就忘，壓根就沒把她放在心上。

眼下許嘉柔幹脆跟他裝不認識——

當然，本來也不熟！

陸程遠公事公辦地走了過來，聲線偏冷，“外套脫了。”

“什麼？！”許嘉柔嚇得後退半步，不小心撞翻了沙盤架，剛擺好的沙具嘩啦啦撒了一地。

“今天周三，例行檢查。”陸程遠語氣平靜，補充道：“脫外套，方便量血壓。”

嚇死了，這家夥說話怎麼大喘氣呢？

“檢查？哦，你是說體檢對吧？”許嘉柔呼吸不穩，指尖將憤怒表情的陶偶捏得死緊，“入職體檢我都做過了，傳染病八項全陰，不信我現在翻報告......”

陸程遠在她半臂距離的位置站穩，下顎低垂，視線在那張明豔白皙的臉上停滯了幾秒。

“昨晚，可沒見許老師這麼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