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探訪羅家

黃伊開車停在路邊，手敲著方向盤，嘀咕道：“怎麼這麼久還不下來？”

從開車出門前就打手機告知佐莉絲，直到車已經開到了門口，還不見她的人影，令本來就不太甘願來接她的黃伊，有點煩躁。

就在此時，突然聽見有人敲窗的聲音，黃伊一看，心想：“終於見到人了。”開了車門，佐莉絲身穿黑色A牌三葉草短袖休閑服及長褲套裝及B牌的運動鞋上車，手提黑色L牌的側背方形皮包，坐進車內，把門一關，順手係上安全帶。

黃伊瞄了她一眼，轉動方向盤說：“你這些名牌的衣物、包包，都是怎麼賺來的啊？”

佐莉絲淡淡一笑：“黃警官眼光不錯，一眼就知道我這些是名牌。如果沒記錯，你曾經擔任過服裝模特兒吧？”

黃伊開著車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是中英混血兒，父親英國人，母親華人，對嗎？”

“嗯。”黃伊滿心不快地想著：“竟然調查我？”

佐莉絲繼續說：“你母親是研究毒物的專家，在國內外挺有點名氣的。不知道黃警官對毒物這種知識熟不熟悉呢？”

“我不像母親一樣對毒物有深入的研究。”

“我稍稍調查了下，像是中藥裏的‘洋地黃’、俗稱聰明藥的‘呱甲酯（Ritalin）’、興奮劑‘快樂丸’（MDMA）等等會使人亢奮的藥物，服用過量都會引起急性心肌梗死，如你所說死者生前是工作狂，若是加上抽煙、熬夜等等的行為，隻要給他一些藥劑加上一點刺激，很容易引發急性心肌梗死。”

“不過死者的驗屍報告中，血液裏沒有毒物或者是藥物的反應。”黃伊冷淡的回答。

“檢驗結果沒有，並不代表死者生前沒有服用，有些藥劑已經可以逃過醫學檢驗而不被發現。許多年前，我曾經看過一份設計圖，如果你母親在世的話，我還真想憑借模糊的印象畫一張圖，請她為我解答一下呢，可惜……”佐莉絲說到此，不禁歎了口氣。

“如果你真的有這種圖，我也可以替你交給其他的毒物專家分析。”黃伊覺得佐莉絲似乎大驚小怪，天底下毒物專家這麼多，何必限定於某人呢？

“真是非常感謝你願意幫這個忙，不過，知道這個設計圖的人，不是行蹤成謎，便是死於非命，就算曾經瞧過一眼的人，也不見得能活得安寧呢。”佐莉絲話中有話地說。

黃伊嘲諷地說：“我看你活得既愉快也挺健康，不是嗎？”

佐莉絲挑眉一笑：“說的也是。這幾年，我確實過得挺愜意。”

黃伊隨口問：“我倒是很好奇，你究竟有什麼能耐讓長官非要你幹涉羅家的案子？”

佐莉絲笑笑：“我們隻不過有個相同的興趣：想找到究竟是誰有殺人動機？”

聽見她的回答，黃伊索性閉上嘴，不再說話。

“你母親過世這幾年，可曾見過你的父親？”佐莉絲試探地問。

“有，隻不過我不想跟他回英國去。”

“你母親帶著你回北城，難道不好奇她的用意嗎？”

“我問過，但她什麼都沒有說。”

“喔，”佐莉絲沉思了會兒：“真好奇你父親的長相，你比較像父親吧？”

“好奇什麼？”

“沒有，隻是覺得你這張臉，我似曾相識。”

“可能混血兒的臉大都長得差不多吧。”

佐莉絲嬌聲一笑：“或許吧。”

“原本羅家想盡早讓死者入土為安，但長官不知道為什麼與家屬協調延長時間。在經過羅家的同意，羅膺晏的大體目前還放在冷凍庫中，我們快到了。”黃伊解釋道。

“可能管隊長心中有謎團無法被解開吧。”佐莉絲輕聲說。

車子進入T醫院的地下室，黃伊停車：“就是這裏。”

佐莉絲點頭後，開門下車。

把車上鎖後，伸手示意說：“往這裏走。”黃伊說完，便領路前行。

佐莉絲尾隨其後，伸手把長發綁成馬尾。

到了太平間後，黃伊跟管理人員打了招呼，便朝佐莉絲說：“走吧。”

管理人員領著她們走到太平間的冷凍庫，等兩人都站到冰庫前，便拉開左邊第三排最下方第三個冰櫃，黃伊朝佐莉絲看去：“他就是羅膺晏。”

冷凍庫中除了寒冷外，一股陰森的氣氛彌漫著。白色燈管照亮四周，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亮光中微微帶著青白的色彩；尤其照在佐莉絲白皙的皮膚上，更顯得她仿佛是陰界使者般。整個空間中除了極為濃鬱消毒水的氣味之外，似乎還帶些淡淡的酸氣與擱了幾夜的腐肉味道。

黃伊很不喜歡走到這種陰陽交界的地方，要不是長官交代“凡是佐莉絲提出的要求都要配合”的這種命令，她還真的不想進入這個太平間。

佐莉絲置身此處，神態自若，絲毫不被這陰森氣氛動搖半分。隻見她從容的自皮包中取出了白色手帕，遮住口鼻後，走上前，微彎著身，仔細端詳著羅膺晏的臉。

仿佛嘲笑佐莉絲不可能破案的模樣，他臉上依舊帶著那一抹微笑。看著死者的臉，幾近入迷的佐莉絲，動也不動的維持著微彎的身子。

黃伊舉起左手看了手表時間，心想：“怎麼看個死人臉，也要花十幾分鐘啊？”

陰森感不斷滲透進黃伊的心裏，她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臂膀，舉起手掌微凹著在嘴邊吐氣暖和掌心。雙眼直盯著佐莉絲……

佐莉絲終於直起身子，麵無表情地說：“我看完了。”

“隻需要看臉，不用看其他地方嗎？”黃伊覺得奇怪地問。

“不用了，我們走吧。”佐莉絲勉強地笑了下，隨即朝門走去。

黃伊朝管理人員點頭示意，也跟著走了出去。

佐莉絲站在門邊等著走來的黃伊。

黃伊開口問：“可以到羅家拜訪了嗎？”

“嗯。”

黃伊走向停車場，像逃離什麼似的，步伐既快又急，直到坐進車裏，啟動引擎之後，才喘了口氣。

佐莉絲卻用好似蝸牛般的步伐，緩緩走過來，坐進右前座後，已不見先前遮口的白色手帕，不發一語，神情異常凝重。

顧不得佐莉絲在想什麼，黃伊油門一踩，飛也似的離開T醫院。

沿路上，佐莉絲整個人像是陷入回憶般，一語不發。

黃伊覺得無聊，便開口問：“有找到什麼線索嗎？”

佐莉絲沒有回答。

黃伊以為她沒聽見，開口再問：“有找到線索嗎？”

佐莉絲回過神，淡淡說：“見到宇恩惠後再說。”

黃伊不滿地在心裏叨念：“又在耍什麼神秘？無聊！”

於是兩人各自沉默，直到羅宅前，都沒有開口交談。

近年來湖區已成為高級住宅林立之處，舉凡名人、富豪紛紛在此置產。而位於湖區的僻靜的巷弄內，羅家的住屋及公司就在其間。事前已先告知羅太太，所以當黃伊開車至門前時，管理員已將大門打開，手筆劃著地下停車場。

黃伊朝停車場開去，下車之後，在車旁等佐莉絲。

佐莉絲下車之後，微笑說：“走吧。”

鎖上車後，黃伊走在前頭：“跟我來。”

搭著電梯，朝豪宅六樓而去，才出電梯門，就見到一位憔悴的婦人站在電梯口候著。蓬草般枯黃的頭發、蠟黃的臉蛋、深凹的眼眶、無血色帶著些暗紫的雙唇，枯幹的身材，穿著一身睡袍似的紫色洋裝，左右張望著，神色既緊張又鬼祟，見到黃伊，立刻迎上前，如鬼爪般細長的手指忙抓住黃伊手臂，聲音帶著驚慌又警戒的細聲說：“你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黃伊微笑地拍拍婦人的手背：“羅太太，我們進去再說好嗎？”

宇恩惠忙點頭：“警官說得很對，我們進去再說，免得有人想殺我滅口。”邊說，邊拉著黃伊朝屋內走去，佐莉絲跟在後頭，不發一語。

進屋後，家政朝黃伊及佐莉絲點頭，宇恩惠揮揮手要她走開，拉著黃伊進到客廳左側的一間房裏，等佐莉絲進門之後，她急忙地回身將門鎖上，指著屋內的一張大床說：“請坐。”

黃伊瞧著仔細看著屋裏的陳設的佐莉絲。

除了一扇被鎖上的窗子外，屋內僅有一張雙人床、一座梳妝台、一張椅子、靠窗處有一個衣櫃，此外別無他物。

觀察完屋內的佐莉絲心想：“黃伊看著我，應該是不想坐在羅太太身邊吧。”於是主動上前，拉著宇恩惠的手，並肩坐在床上，語氣輕柔地說：“羅太太，你好，我是這位警官的同事，有什麼話也可以跟我說。”

宇恩惠眼神上下打量了佐莉絲後，朝黃伊看去。

正慶幸自己可以脫離羅太太的“鬼爪”，黃伊邊把梳妝台的椅子拉出來，邊坐下，見到宇恩惠的眼神往自己瞧，點頭微笑說：“是的，她是我同事，有什麼事也可以跟她說。”

宇恩惠這才放心得緊拉佐莉絲的手，開始慎重地講著：“我告訴你唷，其實膺晏是被人殺死的，那個人就是我。”

佐莉絲流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她：“真的嗎？我也認為羅先生是被人殺的，原來是你唷。”

“真的是我，隻有你相信我！”宇恩惠很激動地對佐莉絲說。

“那你怎麼殺你先生的呢？”佐莉絲好奇地問。

宇恩惠被佐莉絲這麼問，神情閃爍、語氣支支吾吾地說：“我……我用藥毒死他的。”

“喔，用什麼藥？怎麼做到的呢？”佐莉絲非常認真地問。

聽佐莉絲與羅太太的對話，黃伊覺得自己好像在麵對兩個瘋子，索性開始神遊起來。

宇恩惠神情淒然地說：“大家都認為我瘋了，其實我沒有瘋，我也沒有精神病，這一切，原本不應該發生，可是卻發生了。我很愛膺晏，可是，我們真的不應該在一起的。”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佐莉絲輕撫她的背，柔聲說：“既然你們相愛，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宇恩惠邊哭邊說：“就因為這樣，我們不能同房，所以膺晏他外遇了。”說到這裏，原本啜泣的宇恩惠停止哭泣，神色憎恨地說：“那個女人本來是想殺我的，但是沒想到她竟然錯手殺了膺晏！”

佐莉絲馬上問：“那個女人是誰？”

“就是秘書冉瓊龍，那個天殺的女人！”

“那麼她又是怎麼殺膺晏的呢？”佐莉絲完全不顧宇恩惠說話時，前後矛盾的狀態，一直追問。

“我不得不殺了小侯。他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我真的不忍心看著他長大之後要麵對的世界，所以我必須要殺了他！就算我必須要用我的命去換他的。我用醫生開的藥，放在牛奶裏頭，等著他睡著了。”宇恩惠雙眼十分平靜地看著佐莉絲：“你不知道他睡的有多麼安詳，仿佛天搖地動也吵不醒他，肥嘟嘟的臉孔上紅通通的樣子，兩隻小手緊緊握著，白白嫩嫩的皮膚，好像個天使。他真的是天使，可是……”說著說著，雙手枯指緊緊掐住佐莉絲的手臂，突然用淒厲的聲音亢奮地說：“然後我用我的雙手放在他細皮白肉的脖子上，一點點的用力，本來，我真的不忍心再用力，可是，一想起他要麵對的未來，我什麼都不顧了，我用了最大的力氣，用力再用力……”說著，宇恩惠看著掐住佐莉絲的雙手，仿佛重演殺嬰的現場。

黃伊被宇恩惠突然大聲說話的語氣給驚醒，眼看佐莉絲被掐住的白皙肌膚已漸漸變成紫色，她驚駭地看著佐莉絲的臉，隻見她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宇恩惠。

手臂似乎已幻化成嬰兒，被母親想盡辦法、使出全力想掐死般，而佐莉絲卻絲毫不覺痛楚似的，任由人對其施暴。

親眼目睹這一刻的黃伊，心驚膽跳地站起，朝宇恩惠走去，握住她的雙手，語氣溫柔地說：“羅太太、羅太太，別太激動，放輕鬆一點。”

宇恩惠這才慢慢鬆開手，捂著臉，痛哭失聲：“我殺了他，為什麼不判我死罪？我有罪，我有罪！”

黃伊忙上前探看佐莉絲的手臂，那白皙的皮膚上，顯露出黑紫色的瘀傷。

“我明白你是有罪的人，不過，你說冉瓊龍又是怎麼殺膺晏的呢？”佐莉絲無視手臂的傷，緊接著問。

見佐莉絲不顧手臂瘀傷，仍舊繼續問著案情，黃伊心想：“都已經傷成這樣，還問什麼？難道她是沒有痛覺神經的嗎？跟這種瘋子問案情，怎麼可能得到線索，全是瘋言瘋語，她還真是不顧一切啊。難怪長官會找她，換成我，早就想辦法開溜了。”此刻的黃伊對佐莉絲的偏見逐漸消除，反而佩服她為追查真相的執著態度。

為免宇恩惠又做出什麼出人意料之外的行動傷害這個“外行人”，黃伊不動聲色地把椅子移到佐莉絲身旁，坐著仔細聆聽她們之間的對話。

聽見冉瓊龍的名字，宇恩惠停止哭泣，雙手抓著衣服下擺，語氣十分不滿地說：“我有罪，我承認。但是我不能告訴膺晏我為什麼要把小侯殺死，我怕他知道事實之後會受到重大的打擊，我寧願自己一個人扛起所有的一切。”

宇恩惠緩緩抬起頭看向佐莉絲，眼神中那種憤慨與殺意，讓黃伊不禁將椅子再向佐莉絲身邊拉近一些。

看著佐莉絲仿佛就像看著冉瓊龍般，宇恩惠睜大雙眼，眼白布滿血絲：“我知道膺晏不能諒解，就在我們為這件事吵得很凶的時候，冉瓊龍借由公事一步步靠近膺晏，對他百般依順，膺晏對我的恨，因為有她的關係，所以漸漸疏遠我，她還帶著膺晏去參加心靈成長的課程，說什麼要幫他渡過最痛苦的時期。”

佐莉絲神情有異的插嘴：“心靈成長課程？你知道是什麼樣的心靈成長課程？”

宇恩惠繼續說：“每次膺晏回家，都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對我的恨也不存在。不過，隔天早上，我們又會開始爭吵，而她就會給他喝水，沒多久膺晏看我的眼神又不對了。”

“怎麼不對法？你記得嗎？”佐莉絲急切地問。

宇恩惠雙手抓住頭發，努力地回想，眼神飄忽不定，嘴上喃喃說：“就是，好像吃了毒品似的，他那怒氣衝衝的眼神突然變得溫柔又愉快，對了，就是好像吃了快樂丸一樣，快樂丸。”

當佐莉絲還要再問下去的時候，鎖住的門突然開了，一位神態嚴肅、眼神銳利，灰白頭發梳理整齊的婦人站在門邊，語氣威嚇地問：“你們是誰？”

黃伊轉過頭，站起身，微笑說：“羅女士，我是刑警隊的黃伊副隊長，管隊長請我們過來跟羅太太聊聊。”

“嗯！”她點點頭。

黃伊對佐莉絲介紹說：“這位就是死者的母親，羅吳采子女士。”

佐莉絲站起身，朝吳采子點頭微笑。

宇恩惠起身拉住佐莉絲的手，還想說些什麼；吳采子瞪視、大聲喝道：“你每天去警隊吵鬧，究竟要做什麼？再這麼亂來，我就把你送到醫院去。”

被叱喝後，宇恩惠嚇得臉色蒼白的癱坐床上，喃喃低聲念著。

麵無表情的佐莉絲看著吳采子，似乎在思考什麼。

黃伊忙打圓場：“羅女士，別怪羅太太，沒事的，我們隻是來探訪她罷了。”

“跟這瘋子有什麼好說？要問事情，找我就好。”

黃伊賠著笑：“一定，一定，不過，今天時間有點晚了，我跟同事有空再來跟羅女士聊聊。”

吳采子像是仇人般瞪著宇恩惠，嘴上回答：“那我就不送兩位，請便。”

黃伊拉住佐莉絲的手，朝門外走去，笑說：“那我們先走了，再見。”

自始至終，吳采子的雙眼隻揪著宇恩惠看，絲毫不介意黃伊及佐莉絲，等她們由家政送出大門之後，佐莉絲還特別回望一眼，吳采子的身影連動都沒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