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起身,朱增年走到烘碗機前取個水杯,倒了熱水來喝,去去寒意。
黃伊表情淡漠地拿起水杯,徑自起身,將水倒進流理台的水槽,往熱水瓶走去,朱增年忙欠身讓路。
就在此時,響起一陣鑰匙開門的細微聲,除了狂笑不止的冷若水外,黃伊與朱增年同時朝門看去。
門緩緩地向外打開,一位豔光四射的女性拿著G牌黑色Bamboo Shopper的大款竹節提包及一疊遮陽用的玻璃窗紙走進來,穿著G牌天藍色愛心領洋裝,肩帶斜掛在肩側,露出她瘦削的肩與鎖骨,G牌黑色方扣環皮帶,襯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黑色長發梳成馬尾垂在身後,淡褐色雙眉將貓樣的雙眸凸顯得更加神秘,黑色瞳孔中帶著淡漠,挺直的鼻,上薄下厚的雙唇塗著淡淡的玫瑰色唇膏,纖細筆直的雙腿,光著腳踏在地板,見到家裏有客人,臉上也沒出現驚訝的表情。
瞥見她進屋,冷若水才停止笑聲,忙站起來,責備地說:“你跑去哪裏啦?我們等了你好久。”
空出手,她將門關上,語氣嬌柔的回答:“還不是為了替你遮醜!有客人要來,也不知道把陽台上的衣服收起來。你自己看,內衣、內褲飄來飄去,讓客人的眼睛要往哪兒看?唉,辛苦我了,一回家就得出去買這些遮陽用的玻璃窗紙,走了好多地方才買到這些。”把提包丟在沙發上,轉身走到落地窗旁,將玻璃窗紙貼上。
冷若水羞紅了臉,忙上前幫忙,邊責備地說:“奇怪耶你,跑去買這些做什麼?你不會幫我收衣服唷。”
她嬌滴滴地說:“早就要你把衣服送到洗衣店去洗,就不用花那麼多時間收衣服了,對嗎?更何況,常常有出乎意料的客人來家裏,哪有那麼多空閑時間收衣服啊?”
冷若水嘟嘴說:“好啦,我節省好嗎?錢省著點用,總比你這樣亂花錢好啊。”
她忙著貼玻璃窗紙,冷若水在一旁幫忙,小忙一陣後,她轉身走到沙發邊上看著夕陽般的玻璃窗紙,滿臉堆著笑說:“唉,風景好多了。”
冷若水無感地說:“我怎麼看不出來?不過就是橘色的玻璃窗紙嘛,真是浪費。”
朱增年這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哇,原來陽台上的衣服都是你的啊。”
冷若水雙頰紅通通,羞赧地想找地方躲起來,邊罵道:“朱增年,你哪裏不看,看陽台做什麼?”
佐莉絲帶著淡淡的笑,對眼前神態憨厚、皮膚黝黑的男人說:“久聞不如一見,朱警官這些日子來多謝有你的幫忙。”
被這麼一誇,朱增年害羞地低下頭,驀地看見黃伊的腳,忙抬起頭說:“喔,佐小姐,忘了跟你介紹,這位是……”
見朱增年神色慌忙,便柔聲道:“以後叫我佐莉絲就好。”邊說,邊看了走過來的黃伊一眼。
“這位應該是黃伊警官!”緩步走上前,嘴角一抹冷笑,伸出手說:“您好,我叫佐莉絲,多多指教。”
黃伊挑眉,伸手跟佐莉絲握了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說:“不敢,久仰大名。”
握手當下,黃伊故意加重力道,緊緊握住她柔滑嬌小的手,佐莉絲神態自若、毫無尷尬的回握,報予一抹冷笑,隨即轉轉手掌、輕鬆地將手抽起,身態輕盈的轉身走向沙發,緩緩坐在她習慣的角落後,抬頭帶笑的朝他們說:“請坐,房舍簡陋,請多包涵。”
見她坐在自己之前的位置,黃伊毫無猶疑地走向先前冷若水的位置坐下。
冷若水見她們一人坐在習慣的位置上、另一個坐在剛剛自己的坐的地方,臉色陰森的扁嘴自忖:“把人家的位置占去了,我要坐在哪裏啊?”雙眼發愣地看著沙發。
朱增年明白她直白的性格,先前舒適的位置已被人所占,一時間腦袋轉不過來,不知該坐在哪裏。為避免她跑去跟黃伊或者佐莉絲擠在一起,另外,自己也可以借機跟她坐在一起,於是心生憐憫地走上前,拉起冷若水的手,悄聲說:“跟我一起坐板凳吧!”本以為她會大辣辣的甩開自己的手,然後齜牙咧嘴、瞠目大罵地說:“誰要跟你坐啊?”
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沒料到冷若水僅是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自己,一人一板凳地坐在三甲板製的桌前,眼睛看著她們交談。
見她坐下後,也沒甩開自己的手,朱增年心裏竊笑著,索性拉住她的手,沒放開。
佐莉絲眼神冷淡地看著黃伊,口氣始終保持著一貫的溫柔:“我接了管隊長的來電,約略告知,他請你來找我。那麼我們就省了客套話,直接說重點吧。”
黃伊麵無表情地想:“既然長官已經直接打電話給她,又為什麼故弄玄虛的要我找朱增年及冷若水呢?”
見黃伊沒有作聲,佐莉絲睜大貓樣的雙眼,直盯著她瞧,不久之後,淺笑說:“能在管隊長身邊做事,想必你的辦案能力十分卓越。但是,若照法律程序辦案,隻能依法官接受的證據而得到表麵的真相,至於那些不被接受的微跡線索,背後可能埋有更大的陰謀,我隻對這樣的事情有興趣。警察能做的事,我也管不著。”
臉色一沉,黃伊心裏琢磨著:“難不成長官已經跟她說了案情嗎?那又為何要我繞了這麼大圈找她呢?長官他……”
見黃伊悶不吭聲,佐莉絲將雙腿交疊,手杵下頜,嬌媚地說:“隊長沒跟我說什麼,隻交代有一位優秀的隊員會來找我,請我耐心等待,至於案情內容,就由你親口告訴我。”
聽她這麼說,黃伊頓時站起身,怒目瞪視佐莉絲,咬著牙根,帶著驚訝的語氣問:“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很簡單!觀察、推理、結論。”佐莉絲帶笑說。
驚訝於她的觀察能力,對她的推理技巧感到羞愧,身為警察的驕傲、警隊的榮譽,刹那間交雜在黃伊的心頭,她緊緊握拳,有種下不了台的感覺。
冷若水見黃伊這麼生氣,頗有戚戚焉地說:“就說在她麵前,活像個透明人一樣,現在你可以感覺到我的委屈了吧?”
朱增年轉過頭扯扯手,歪嘴皺眉的要冷若水閉嘴,以免火上澆油,搞擰了事情。
轉過頭看了朱增年一眼,這才發現他一直牽著自己的手,冷若水蔑視的大喊:“做什麼啦?我又沒說錯什麼!放手,不要臉。”邊說,邊甩開朱增年的手。
見手被甩開,朱增年忙搔搔臉頰,不好意思地說:“唉,你不要插嘴啦。”
冷若水不滿的抗議:“那我剛剛說話的時候,你就可以一直插嘴唷。”
朱增年無奈地說:“我哪有?”
“就是有!”
“哪有?”
“就有!”
當朱增年及冷若水不停地爭執時,佐莉絲歎了口氣,放下交疊的雙腿,緩緩站起身,朝烘碗機走去,拿了水杯,替自己倒了杯熱開水,轉過頭,朝黃伊問:“黃警官,你杯裏的水都涼了,要不要再來杯熱開水?”
黃伊心想:“哼,用這招讓我有台階下。算了,就順勢解套吧。”隨即放鬆緊握的拳,順順氣,開口說:“麻煩你了。”
佐莉絲腳步輕盈地走過來,將自己水杯放在玻璃茶幾上,順手拿起黃伊的水杯,朝她一笑:“不麻煩,請坐。”接著,就去倒杯熱水,走回來,將水杯放在黃伊麵前,自己則坐回原位,舒適地靠在沙發椅中。
對於佐莉絲三兩撥千斤的能力,朱增年佩服到極點:“哇,沒想到隻是用倒水這招,就把長官弄得服服帖帖!真厲害。”想起剛剛差點刮起腥風血雨的場麵,暗自鬆了口氣。
“那麼,麻煩你說明案情吧。”佐莉絲簡潔地說。
黃伊心想:“折騰這麼久,就看看她有什麼能耐吧。”拿起水杯後,輕啜了口,才說:“這件案子在程序上是以‘自然死亡’結案。但長官似乎對其中幾個線索耿耿於懷……”
佐莉絲頭稍稍一側,眼神專注地看著說話的黃伊,期待她往下說。
身子往前挪,黃伊雙手交叉擺在膝上,開始陳述有關羅膺晏死亡案件的偵辦過程:“二O一三年八月九日早上九點零五分,捷利人力資源公司的董事長羅膺晏被秘書冉瓊龍發現陳屍於辦公桌上。經過法醫相驗,死者死亡時間是二O一三年八月九日早晨八點至九點鐘之間,死因為心肌梗死。”
佐莉絲點點頭:“有關那幾個線索,可否請你說明?”
黃伊眼神略低,正仔細回憶著現場的細節:“當我們到現場時,鑒識科人員已經開始搜證。長官略看了現場後,就朝屍體走去。死者趴在桌麵,臉朝左,正好躺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雙眼未閉,雙手平擺在計算機兩側,死者臉上帶著微笑……”
聽到這裏,佐莉絲臉色稍帶驚訝,突然出聲:“微笑?死者不是因為心肌梗死而過世嗎?”
黃伊抬起頭見她如此吃驚,心想:“心肌梗死的人不能帶著微笑而死嗎?”點點頭後:“是的,死者死於心肌梗死。”
佐莉絲微皺著眉、神情變得嚴肅,但語氣仍舊溫柔,看著黃伊:“接下來呢?”
黃伊又低著頭,開始說:“嗯,死者筆電的屏幕上頭,不知道是誰用紅色的顏料寫了一個J字。根據我們調查,死者身邊所有人的英文名字第一個字為J的人,隻有死者的太太宇恩惠,她英文名字為Josephine。”
佐莉絲開口問:“顏料從何而來?用什麼方式寫上去?”
“根據比對之後,發現這紅色的顏料來自油式印台裏的油墨,而這印台就在死者的左前方,死者右手食指則留有大量的油墨。”
佐莉絲揚眉沉吟:“喔……那麼,鑒識人員有沒有在死者的手掌或是衣物上發現其他人的指印或掌印呢?”
黃伊搖搖頭:“關於這些,鑒識人員並沒有特別檢查。”
佐莉絲嘴角揚起冷笑:“那麼,管隊長是否有做采證?”
聽她這麼說,黃伊神態高傲:“長官不必做這種事。”
佐莉絲歎了口氣,微笑說:“還有別的嗎?”
黃伊神態有些窘迫:“由於沒有新事證,所以整個案件就以‘自然死亡’結案。但結案之後,羅膺晏的太太幾乎是每天到我們刑事局嚷著自己是殺人凶手,要我們抓她判死刑。今天早上我和長官進局裏的時候,正巧碰到她跟一位警員拉扯,我為了勸她回去,於是便告訴她,等我請示長官後,若是案件有任何疑點,我會到府上拜訪,之後,長官要我去見羅太太,並給了我封信,要我去找朱警員。”
佐莉絲看著懊惱的黃伊,滿臉笑意地說:“結果繞了一大圈,原來他要找的人竟然是我,對嗎?”
邊說邊靠坐進沙發,右手擺在扶手上:“因此,管隊長拐彎抹角的要我陪你去見羅太太,並且了解這些無法求證的線索背後的真相。”
黃伊心情略為沮喪,不想回答。
“我想真凶一定以為借著這樣的方式,可以嫁禍於人。不巧的是,死者卻死於心肌梗死,他一定沒料到警方竟如此輕易地放過這條線索,不加查證。”佐莉絲眼神銳利地看著前方,冷笑說。
黃伊不以為然地說:“這案件怎麼可能是他殺?死者生前是工作狂,壓力累積的疲憊,很容易造成猝死,也許他在死前想留什麼訊息給他的妻子。”
“就因為有這種可能,在程序上如此判定,很容易就能結案。畢竟犯罪案件太多了,不是嗎?”佐莉絲微笑說。
黃伊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手指著佐莉絲,氣呼呼地說:“你的意思是指警察吃案嗎?”
佐莉絲抬起頭,看向怒氣衝衝的黃伊,歉然笑著:“真是抱歉,讓你誤會了我的意思。管隊長請你來找我,在道義上,我肯定要陪你走這一趟。畢竟先前的案件,我也麻煩過他。”
聽見佐莉絲搬出長官來,黃伊隻好收起怒火,收手,坐回沙發,拿起水杯,大口的喝水,然後重重地將水杯放在茶幾上。
朱增年和冷若水在一旁見到黃伊勃然大怒,嚇得不知道怎麼辦,正各自搔頭摸臉地想辦法,沒想到,才瞬間功夫,佐莉絲竟讓黃伊的怒火退去。
朱增年心中對佐莉絲更加佩服。
冷若水本來嚇得雙腿發軟,但又擔心玻璃茶幾會破,心裏不禁稍稍叨念:“杯子這麼重的放在桌上,會破的耶,長官!”不過,黃伊能消了怒氣,自己也鬆了口氣。
夕陽早已落入地平線,悶熱的溫度稍稍和緩。冷氣不斷送出涼爽的風,卻讓整間屋子裏的人感到寒冷。一直被炎陽照亮的屋內,漸漸地暗了下來。突然一陣光亮,照醒了各自沉思的人。
佐莉絲伸手將屋內的燈打開,語氣溫和地說:“若水,麻煩你關掉冷氣吧。”
“喔!”聽見佐莉絲這麼說,冷若水忙起身去關冷氣。
“黃警官,準備什麼時候去羅太太家呢?”佐莉絲一派悠閑地問。
被佐莉絲這麼問,仿佛在考慮最佳的時間,黃伊猶疑許久都沒回答。
當黃伊沒搭腔的同時,佐莉絲 “咦”了聲:“若水,你不用回警局報到嗎?”
這才想起自己還在值勤,冷若水整個人怔了怔:“對唷,我都忘了。”
朱增年站起身,朝佐莉絲微笑說:“時間不早了,我和她一起走吧。”
冷若水抓到機會,忙說:“剛好,我肚子餓了。”
朱增年搖搖頭:“你什麼事都不記得,隻記得吃。”
黃伊突然出聲:“我也該走了,我送你們回局裏去。”
朱增年驚訝地說:“長官,你還沒跟佐莉絲約時間?”
佐莉絲笑說:“不要緊,若水有我的手機號碼,黃警官想跟我約時間,可以向她要。”
黃伊點點頭:“那就這樣吧,再跟你聯絡。”說完,隨即站起身。
明白黃伊心裏不服氣,也不多問,隻淡淡笑說:“好,就等你的電話。”
朱增年看看佐莉絲,又看向快步走到門邊的黃伊,忙跨步、伸出手把門打開,順口說:“那我們先走了。”
黃伊連客套話也沒說,徑自走出門外。
站在門邊,見匆匆離去的長官,朱增年滿頭霧水,覺得十分失禮,於是帶著歉意的笑容問道:“佐莉絲小姐,要我請冷警員給你帶晚餐嗎?”
佐莉絲坐在沙發裏,微笑說:“謝謝你的貼心,不用了。”
冷若水睜大眼,帶著疑問:“真的不用唷?”
“不用!你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佐莉絲轉過頭不再說話。
朱增年還想說什麼,卻被冷若水用力地推出門去,然後輕巧的把門關起來。
等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佐莉絲嘴上喃喃念著:“死前的微笑?死前的微笑?難不成他們……”
佐莉絲臉色凝重地望著前方,右手掌漸漸縮起,緊緊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