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德那一句“終於想通了”,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插進了江振國封閉了兩世的心鎖之中。
他看向老班長的眼神裏,帶著一絲隻有他們能懂的、屬於戰場袍澤的感激。
而這句暗語般的對話,卻讓江衛軍和江秀麗徹底陷入了恐慌和不解。
他們賴以挾製父親的“孝道”、“親情”和“名譽”,在李順德這個更高級別的權威麵前,被擊得粉碎。
“爸......”
江秀麗還想做最後的掙紮。
“行了!”
李順德不耐煩地一揮手,站起身來,將那份簽好字的《斷絕書》小心翼翼地折好,塞進了江振國的上衣口袋裏,動作鄭重,仿佛在交接一份絕密文件。
“家,是講理的地方。理講不通,就得立規矩。振國,你家的規矩,今天算是立下了。”
他拍了拍江振國的肩膀,沉聲道:“廠裏那邊,我會幫你盯著。你安心處理家事。但是記住,別耽誤了生產。”
“放心吧,老班長。”
江振國點了點頭。
李順德不再多言,最後用警告的眼神掃了一眼麵如死灰的江家兄妹,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隨著李順德的離開,屋裏那股強大的外部壓力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內部死寂。
“江振國!”
江衛軍終於爆發了,他通紅著雙眼,指著江振國的鼻子,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你為了趕走晚秋,你居然聯合外人!她可是我未來的助力,你毀了她,就是毀了我!你滿意了?你高興了?”
“爸,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江秀麗也哭喊起來,“晚秋走了,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無依無靠,你讓她怎麼活啊!你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兄妹倆一唱一和,聲淚俱下,仿佛江振國是那十惡不赦的罪人。
若是前世,麵對此情此景,江振國早就心軟了,恐怕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
可現在,他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等他們吼累了,罵乏了,江振國才緩緩抬起眼皮,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們,平靜地吐出兩個字:“說完了?”
兄妹倆一愣。
“說完了,就滾回你們自己屋裏去。”
江振國指了指裏屋的門,語氣淡漠得像是在驅趕兩隻蒼蠅,“我看著你們,煩。”
說完,他竟真的不再理會這對幾乎要氣炸了的兒女,而是徑直轉身,朝著一直躲在角落裏的蘇玉梅和江盼盼走去。
他的腳步,在走到兒媳婦麵前時,停了下來。
蘇玉梅被他高大的身影籠罩,嚇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把女兒抱得更緊了。
在這個家裏,她向來是食物鏈的最底層,公公雖然沒罵過她,但也從不親近。
今天他這副雷霆手段,更是讓她怕到了骨子裏。
然而,預想中的嗬斥並未到來。
一隻布滿老繭的大手,輕輕地、甚至有些笨拙地,落在了小孫女江盼盼的頭頂上。
江盼盼的小身子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抬起頭。
她看到了爺爺的臉。
這張臉剛才還像廟裏的怒目金剛,可現在,那雙眼睛看著自己時,裏麵的冰山好像融化了。
“盼盼,”
江振國的聲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和溫柔,“餓不餓?”
小姑娘愣愣地看著他,似乎還沒從驚嚇中回過神來。
江振國也不著急,他收回手,目光轉向臉色煞白的蘇玉梅,語氣平淡地吩咐道:“去,把櫃子裏那塊肉拿出來。再拿兩個土豆。”
蘇玉梅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塊肉......
是昨天分的,足足有一斤多,她本以為,是要等過節才能吃的。
“爸......”
“去拿。”
江振國不容置喙地重複了一遍。
蘇玉梅不敢再問,連忙抱著孩子,小跑著進了廚房,很快,用一個豁口的瓷碗裝著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和兩個沾著泥的土豆,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江振國接過碗,又看了一眼小孫女那瘦瘦小小的臉蛋,和那雙清澈卻帶著怯意的大眼睛,心中某個堅硬的角落,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地啄了一下。
“今天,我們吃紅燒肉。”
他對著小孫女,說出了這句話。
然後,他卷起袖子,露出了古銅色、肌肉虯結的小臂,拿著那塊肉,走進了狹小而昏暗的廚房。
江衛軍和江秀麗站在原地,徹底傻了。
他們鬧了半天,又哭又罵,結果呢?
父親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們,反而要去給那個他們平時正眼都懶得瞧的懦弱媳婦和賠錢貨孫女,做紅燒肉吃?
那塊肉,他們也惦記著呢!
一股比被父親打罵更甚的屈辱和被忽視的憤怒,湧上了兄妹倆的心頭。
他們感覺自己像是兩個跳梁小醜,而父親,連做他們的觀眾都懶得做了。
廚房裏,很快傳來了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音,沉重而富有節奏。
緊接著,是燒熱的鐵鍋裏,油脂被逼出時發出的“滋啦”聲響,一股濃鬱的肉香,霸道地鑽了出來。
江振國動作嫻熟地放糖炒色,下料酒、醬油、八角、桂皮......
這些都是他年輕時在部隊炊事班學的手藝,多年未曾施展,但肌肉的記憶還在。
很快,一股甜膩與鹹香交織的、足以讓人饞涎欲滴的霸道香氣,開始在整個屋子裏彌漫。
江衛軍和江秀麗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肚子也跟著咕咕叫了起來。
蘇玉梅抱著盼盼,局促地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公公那寬厚而忙碌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紅燒肉在鍋裏“咕嘟咕嘟”地燉著,湯汁漸漸變得濃稠,每一塊肉都裹上了晶亮的紅褐色。
江振國用筷子戳了戳,肉皮軟爛,火候正好。
他先夾起一塊最肥腴、最軟爛的,吹了吹,放進一個小碗裏,遞給了蘇玉梅。
“給盼盼吃。”
小盼盼望著碗裏那塊顫巍巍、油汪汪的紅燒肉,黑葡萄似的眼睛裏,第一次亮起了名為“渴望”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媽媽,又看了一眼爺爺。
江振國衝她笑了笑,那笑容讓他臉上的疤痕都顯得柔和了許多。
小姑娘終於不再害怕,伸出小手,抓起那塊還帶著溫度的肉,塞進了嘴裏。
入口即化,滿嘴流油。
那種幸福的滋味,讓小姑娘眯起了眼睛,像一隻偷吃到魚的貓咪。
江振國看著孫女的吃相,心中那股因清理門戶而產生的戾氣,竟奇跡般地消散了大半。
他轉過頭,將鍋裏剩下的紅燒肉和燉得綿軟的土豆都盛進一個大碗裏,端到八仙桌上,對著蘇玉梅母女倆道:“都坐下,吃。”
蘇玉梅看著滿臉怒容的丈夫和小姑子,又看看公公,一時間不知所措。
“怎麼,我的話不管用了?”
江振國眉頭一挑。
蘇玉梅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拉著盼盼在桌邊坐下。
“爸!我們呢?”
江秀麗終於忍不住了,帶著哭腔質問道。
江振國像是才想起他們一樣,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指著廚房的米缸說:“飯在鍋裏,鹹菜在壇子裏。自己盛。”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
這番天差地別的對待,徹底擊潰了江衛軍和江秀麗最後的驕傲。
他們看著桌上那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紅燒肉,再想想自己的白飯配鹹菜,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怨恨,填滿了胸膛。
這一頓飯,吃得詭異而又平靜。
江振國隻是一口一口地吃著白飯,偶爾給孫女夾一塊土豆。
蘇玉梅則埋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連肉都不敢多夾。
隻有小盼盼,毫無顧忌地享受著這難得的美味。
飯後,江振國收拾了碗筷。
那碗紅燒肉,還剩下小半。
他當著江衛軍和江秀麗的麵,直接用另一個碗扣上,放進了櫥櫃。
“這是留給盼盼明天吃的。”
言下之意,你們兩個想都別想。
做完這一切,江振國隻覺得一陣強烈的疲憊感和眩暈感襲來。
腦海深處那針紮似的疼痛,又開始了。
他知道,這是今天情緒波動太大,加上動手,透支了那股神秘力量的後果。
他不動聲色地對蘇玉梅說:“我累了,回屋歇會兒。沒什麼事,別來叫我。”
說完,他便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插上了門栓。
將外界的一切都隔絕後,江振國背靠著門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眩暈感越來越強,他知道,自己必須搞清楚這股力量的來源。
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想前世死亡後、重生前的感覺。
那是一片無盡的黑暗,靈魂仿佛漂浮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了一點微光,他下意識地朝著光芒飄去,然後便被吸入了一個奇異的地方。
那裏......
有一口泉......
有一片土地......
隨著他的回憶,那股力量仿佛被激活了。
江振國隻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的意識仿佛被從身體裏抽離了出去。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這個經曆了生死和重生的硬漢,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正“站”在一片奇異的空間裏。
腳下,是肥沃得仿佛能捏出油來的黑色土地,大約有一畝見方。
空間四周,是混沌的、灰蒙蒙的霧氣,看不見邊界。
而在土地的正中央,有一口不過一米見方的泉眼。
泉水清澈見底,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水麵上氤氳著一層淡淡的、肉眼可見的白色霧氣。
那霧氣,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沁人心脾的生命氣息。
靈泉空間!
這就是他的金手指!
江振國心念一動,他的“身體”便瞬間出現在了泉眼旁邊。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疲憊和眩暈,正在被這空間裏的氣息緩緩治愈。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泉水。
就在他的意識體觸碰到泉水的瞬間,一股清涼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腦中的眩暈和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精神煥發!
果然能治病!
或者說,能恢複精神和體力!
江振國心中大喜。
有了這個,他就有了一切的本錢!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片廣袤的黑土地上。
在前世的記憶碎片中,他記得,這片土地的生長速度,快得驚人。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1980年,物資匱乏,什麼都缺。
尤其是新鮮的、品相好的蔬菜,更是有錢都難買到的稀罕物。
如果......
如果他能在這裏種菜......
江振國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意識體在空間裏轉了一圈,卻發現這裏空空如也,除了土地和泉水,連一根草,一顆種子都沒有。
必須得有種子!
江振國的意識猛地退出了空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他睜開眼,屋子裏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窗外傳來了鄰居家的狗叫聲。
他沒有絲毫猶豫,翻身下床,從床底的一個小布袋裏,倒出了幾顆幹癟的、去年留下來的黃豆。
這是原本準備春天種在門前小院裏的。
他握緊那幾顆黃豆,集中精神,心中默念:“進去!”
下一秒,他手中的黃豆,憑空消失了!
而與此同時,在他的靈泉空間裏,那幾顆幹癟的黃豆,正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土地上。
江振國心中一動,用意識控製著,將一滴晶瑩的泉水,精準地滴在了其中一顆黃豆上。
他要親眼看看,這靈泉,究竟有多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