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麻子和他那唯一的跟班,被喚作瘦猴的家夥,幾乎是屁滾尿流地從春風樓裏竄了出來。
冷風一吹,兩人才覺得後背濕了一片。
“麻哥,咋辦啊?”瘦猴帶著哭腔,聲音都在發抖:“那溫啟簡直不是人,太他娘的邪門了!”
趙麻子抹了把額頭的冷汗,心有餘悸:“是啊,上次咱們兩個硬是被他一個人給拾掇了!”
“那拳腳,跟打鐵似的,挨一下骨頭都要散架!”
瘦猴吸了吸鼻子:“就咱們倆,現在找上門去,那不是茅廁裏點燈找死嗎?”
“你他娘的說的不是廢話!”趙麻子啐了一口:“虎哥的命令又不能不聽,不然咱們也得脫層皮!”
“那咱們多找些人手?”瘦猴試探著問。
趙麻子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廢話,不找人手,難道指望你這瘦猴能頂用?”
他自己也發愁:“可弟兄們都聽說了,現在誰還敢去觸那黴頭?”
兩人正無頭蒼蠅般在街上晃蕩,盤算著是該威逼還是利誘,找幾個墊背的炮灰。
突然,瘦猴猛地一拉趙麻子的衣袖,聲音都變了調:“麻哥,快看!”
趙麻子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看什麼看?大驚小怪的!”
嘴上雖這麼說,他還是順著瘦猴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隻一眼,趙麻子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瞳孔驟然一縮!
隻見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流星,氣宇軒昂地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那身板,那步伐,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懾人氣勢!
不是那煞星溫啟?
更讓他們心驚肉跳的是,溫啟前行的方向,赫然是縣衙!
“他去縣衙幹什麼?”瘦猴牙齒都在打顫。
趙麻子臉色煞白,一個激靈:“不好,這小子莫不是被咱們逼急了,要去報官,或者是去找靠山?”
若是以前的溫啟,打死他也不信對方有這膽子和門路。
可現在的溫啟,渾身上下都透著古怪!
“快!快回去稟告虎哥!”趙麻子當機立斷,也顧不上找幫手了,拉起瘦猴就往回跑。
這消息,可比找幾個幫手重要多了!
......
春風樓的包廂內,趙天虎剛換了一壺新酒,聽著小曲兒,心情略微平複了些。
“砰!”
門被撞開,趙麻子和瘦猴又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
“虎哥!”趙麻子喘著粗氣,“不好了,那溫啟他進縣衙了!”
趙天虎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眉頭挑了挑:“哦?進縣衙了?”
他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冷笑。
瘦猴趕緊補充道:“是啊虎哥!小的們親眼看見的!他那樣子,腰杆挺得筆直,可不像去挨板子的!”
趙麻子急道:“虎哥,他不會是去找什麼人了吧?萬一他真在縣衙裏有什麼門路,咱們......”
“門路?”趙天虎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就憑他?一個連老婆都打的窩囊廢,能有什麼門路!”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以為進了縣衙,老子就奈何不了他了?”
瘦猴縮了縮脖子,小聲提醒:“虎哥,那小子邪門的很,萬一他真走了狗屎運,在縣衙裏攀上了什麼人。”
趙天虎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響:“攀上人又怎樣!”
他霍然起身,滿臉的橫肉因為憤怒而抖動著:“老子趙天虎在縣城裏橫行這麼多年,怕過誰!”
“他以為躲進縣衙老子就拿他沒辦法了?”
趙天虎獰笑一聲,聲音冰冷刺骨:“行了,這件事情你們兩個就別管了,縣衙那邊,我會親自出馬走上一趟!”
趙天虎在縣裏猖狂,欺男霸女,自然有自己的依仗。
這次,為了對付溫啟,他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拿出自己的底牌了。
......
縣衙中。
溫啟手持嶽父梁秀才的薦信,心中雖有幾分忐忑,麵上卻是一派從容,徑直走進了縣衙大門。
他當年也曾在縣衙廝混過些時日,雖隻是個不入流的幫閑,但對這裏的路徑還算熟悉。
略一打聽,便找到了刑名師爺劉謙的簽押房。
“咚咚咚。”
溫啟輕輕叩響了房門。
“進來。”一個略帶沙啞,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房內傳出。
溫啟推門而入,隻見房內布置簡潔,一張寬大的書案後,端坐著一名身著青色長衫,麵容清瘦,頜下留著一縷整齊山羊須的中年文士。
那文士約莫四十上下年紀,眼神銳利,正手持毛筆,似乎在批閱公文。
此人,便是當今縣太爺倚重的刑名師爺劉謙。
溫啟不敢怠慢,上前一步,躬身行禮:“劉師爺安好,小子溫啟,特來拜見。”
劉謙聞言,緩緩放下手中的毛筆,抬起頭,目光如炬般上下打量著溫啟,帶著幾分審視:“溫啟?你我似乎並無交集?”
溫啟不卑不亢地答道:“小子與師爺確實素未謀麵。隻是家嶽梁鬆,曾與師爺有同窗之誼,亦曾同在縣衙共事。今日特書信一封,讓小子前來拜謁師爺。”
說著,他恭恭敬敬地從懷中取出梁秀才那封已經有些溫熱的信件,雙手奉上。
“哦?梁師兄的信?”劉謙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伸手接過信。
他拆開信封,仔細看了一遍,臉上的審視之色漸漸退去,多了幾分客氣。
“原來是梁師兄的賢婿。”劉謙微微頷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溫啟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心中卻在盤算著如何開口。
劉謙將信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條斯理地問道:“梁師兄信中說,你想在衙門裏謀個差事?”
“正是。”溫啟抓住機會,沉聲道:“不瞞劉師爺,小子如今遇到些難處,急需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一來糊口,二來也能求個庇護。”
劉謙手指輕輕叩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目光深邃:“縣衙的差事,如今可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並不好安排啊。”
這話,既像是在陳述事實,又像是在暗示什麼。
溫啟聞言,心中一動,知道戲肉來了。
他不再猶豫,從懷中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雙手捧著,輕輕放在了劉謙麵前的書案上,往他那邊推了推。
“小子知道師爺為難。”溫啟語氣誠懇:“這裏有白銀百兩,是小子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望師爺看在家嶽與您的情分上,通融一二,給小子一個機會。”
“小子別無所求,哪怕從最低等的幫閑做起,隻要能入縣衙的門,便感激不盡。日後若能得師爺看顧,定不忘今日之恩!”
百兩白銀!
對於一個小小的吏員差事來說,這手筆不可謂不大。
劉謙的目光落在那個鼓囊囊的錢袋上,眼神微微一閃,隨即又恢複了古井無波。
他沒有立刻去碰那錢袋,而是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仿佛在思量。
片刻後,他才緩緩開口:“溫賢侄,你這般客氣,倒是讓老夫有些不好辦了。”
說著,他伸出手,將那錢袋不著痕跡地拂入自己寬大的衣袖之中,動作行雲流水,自然無比,仿佛隻是拂去桌上的一點微塵。
“梁師兄的麵子,我總是要給的。”劉謙收了錢,語氣卻依舊平淡。
溫啟心中一緊,這反應,可不像事情辦妥的樣子。
果然,劉謙繼續說道:“隻是,你也知道,衙門裏的位置,都是僧多粥少。眼下,確實沒有什麼合適的空缺。”
他看著溫啟,臉上露出一絲公式化的微笑:“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消息。若有了合適的空缺,我自會派人通知你。”
溫啟的心,沉了下去。
這話聽著客氣,實則就是一句緩兵之計。
收了錢卻不給準話,這劉師爺,果然是個老油條!
但溫啟麵上不敢露出絲毫不滿,隻能強打精神,起身拱手:“那就有勞劉師爺費心了。小子靜候佳音。”
劉謙點了點頭,端起茶杯,一副送客的模樣:“好說,好說。”
溫啟再不多言,躬身一揖,退出了簽押房。
站在縣衙的院子裏,看著頭頂明明朗朗的日頭,溫啟心中卻不似來時那般篤定。
這劉師爺收錢爽快,辦事卻滴水不漏,著實是個老狐狸。
看來,這縣衙的門也不是那麼好進的。
而那一百兩銀子,也不知是打了水漂,還是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