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推開門,剛邁出半步。夏評優就猛地衝了過來。
女孩雙眼亮得驚人,像兩簇火焰。
“媽媽,你是不是抱怨過知青生活很苦?”
她的聲音尖銳,不像孩童,字句清晰,仿佛刻意背誦。
顧芳華的心猛地一沉,這聲音尖銳的不像是女兒。
“你還給我看那些舊畫報,說它們‘美’?”
夏評優聲音拔高,顫抖手指直指顧芳華,滿是嫌惡。
她身體細微抖動,不是冷,而是過度興奮的顫栗。
夏傑出也走近,臉上帶著霍清影常見的冷峻神情。
壓著聲音指責,眼神在顧芳華與霍清影間來回閃躲。
“媽媽,表姑姑說,那些是‘封資修’的東西,你讓我們思想不純潔。”
顧芳華胸口一窒,難以置信地被鼓舞的兩個孩子。
“我沒抱怨過,那些畫報隻是......”她試圖辯解,話語卻蒼白無力,無法出口。
夏建軍這時走來,冷漠打斷她的話。
“顧芳華,你還狡辯什麼?”他眼神帶著冰冷鋒芒,直刺顧芳華心間。
“孩子思想出現問題,你難辭其咎。”他輕蔑地瞥一眼顧芳華。
夏評優哭聲爆發,抱住夏建軍的腿,肩膀劇烈顫抖。
“爸爸,我思想上受煎熬,我努力學,可那些畫報老在腦子裏轉。”
她聲音帶著哭腔,卻字字清晰,充滿了表演痕跡。
夏傑出低頭,小聲附和:“是啊,爸爸,我以前總覺得媽媽好,現在才知道,媽媽思想有問題。”
夏建軍輕輕拍著夏評優的背,安撫姿態熟練且虛偽。
他目光越過孩子,眼神帶著難以察覺的引導與暗示。
夏傑出緊接著說:“既然媽媽思想有問題,就該讓她好好‘改造’一下!”
夏評優立刻興奮拍手。
“對!改造!媽媽需要改造!”她聲音尖銳,充滿亢奮。
顧芳華心口被生生撕裂。
她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夏建軍的眼神已經給出了答案。
霍清影上前一步,溫柔地將夏評優攬進懷裏。
她輕聲對夏建軍耳語幾句,眼神卻不動聲色地瞥向顧芳華。
兩名高大的知青和一名民兵隨即上前,形成一個包圍圈。
“顧芳華同誌,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其中一人語氣生硬。
她被強行帶到院子中央,那裏不知何時已經立起了一塊一人高的木板。
木板上赫然貼著一張張大字報,墨跡淋漓,刺目驚心。
“顧芳華,資產階級思想殘餘!”
“顧芳華,毒害少年兒童!”
“顧芳華,不思進取,腐化墮落!”
“批判修正主義思想,清除資產階級毒瘤!”
幾個高大的木架子上,赫然貼滿了批判她的大字報。
還有她那些被燒毀的“罪證”,被歪曲成“毒草”。
顧芳華雙腿發軟,她被推到台前,被迫站在一個凳子上。
台下站滿了圍觀的社員和知青,好奇、審視、甚至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她。
顧芳華感到一股巨大的屈辱湧上心頭。
她看向夏建軍,他站在人群中,麵無表情。
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憐憫,甚至帶著一絲“活該”的冷酷。
顧芳華的身體搖搖欲墜,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像一個木偶,被兩名民兵強製著,指著那些汙蔑她的大字報,被迫閱讀。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淩遲著她的尊嚴。
“顧芳華,你錯了沒有?”
尖銳的質問聲響起,顧芳華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感到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身體像被抽空了力氣。
而夏傑出和夏評優站在霍清影身邊,小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
他們指著台上的顧芳華,嘴裏念念有詞,仿佛在慶祝一場勝利。
“媽媽活該!”
稚嫩的聲音,像一道閃電擊穿了顧芳華最後的防線。
顧芳華在公社簡陋的衛生所裏默默的清醒過來。
門外傳來一聲輕響,伴隨著霍清影溫柔而刻意的聲音。
“建軍啊,你別太生氣了。”
“顧芳華不思進取,孩子們受點影響也是難免的。”
顧芳華的心猛地一顫,她幾乎能想象出霍清影那副虛偽的嘴臉。
夏建軍低沉的聲音傳來。
“評優,傑出,跟表姑姑說,你們錯在哪裏了?”
夏評優帶著哭腔,委屈地說。
“我錯了,我聽了媽媽的話,不該喜歡那些舊畫報。”
夏傑出也附和著,聲音中帶著討好。
“我們都錯了,不該被媽媽的舊思想影響。”
霍清影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假意的關切。
“哎,孩子們,你們還小,知道錯了就好。”
“不過以後可要擦亮眼睛,不能再被壞思想蒙蔽了。”
夏傑出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絲顧芳華從沒聽過的決絕。
“我、我不喜歡顧芳華!”
“她是社會思想的敵人!和姥姥姥爺一樣是新社會的毒瘤!”
衛生所內,顧芳華的呼吸瞬間停滯。
霍清影輕笑一聲,語氣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傑出,你可不能這樣說自己的母親。”
“畢竟是生你養你的,雖然她思想有問題,但——”
霍清影的話沒有說完,但那語氣中的算計與輕蔑,卻像毒蛇般纏繞著顧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