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雲宗，南麓。

這裏是整個宗門金戈之氣最盛、也最是喧囂的區域——戰堂。

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精舍之內，陳設簡單，卻處處透著用料的考究。一鼎獸首銅爐中，正燃著昂貴的、有凝神靜氣之效的紫煙檀香，淡淡的青煙嫋嫋升起，在空氣中盤旋。

窗外，是戰堂弟子們修煉時傳來的、如同悶雷般的呼喝之聲，以及兵刃碰撞時發出的、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充滿了狂野而又暴烈的氣息。

高磊盤膝坐在厚實的蒲團之上，雙目緊閉，似乎正在潛心修煉。

他那古銅色的皮膚之下，一塊塊肌肉如同磐石般虯結，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與一個月前相比，他的氣息強大了何止數倍，舉手投足之間，都隱隱帶著一股迫人的威壓。

戰堂最好的功法、最充足的丹藥、以及那位王戰長老不計成本的資源傾斜，讓他的金剛霸體，在這短短的一個月之內，便被催發到了一個駭人的地步。

氣海境，三重天！

這種修煉速度，即便是在天才雲集的青雲宗內門，也足以讓人側目。

然而此刻，他那緊鎖的眉頭，和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他的心神，如同一鍋沸騰的開水，無論如何也無法沉靜下來。

“砰——！”

高磊猛地睜開雙眼，那雙虎目之中，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煩躁與怒火。他一拳重重地砸在身前那張由百年鐵木打造的木桌之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猛地跳了一下，裏麵的茶水漾出幾滴，卻終究沒有傾倒。

“不行！我靜不下來！”

他用一種近乎低吼的聲音，煩躁地說道：“一想到老林他一個人，被扔在那種鬼地方，我就沒辦法專心修煉！那幫混蛋！”

他口中的“鬼地方”，正是他這一個月裏，費盡了周折，甚至不惜忍受著別人的白眼與嘲諷，從一個外門弟子的口中，一點點打聽出來的——後山陵園。

坐在他對麵的，是蘇清影。

她正在用一套精致的白玉茶具，煮著一壺有助於平複心緒的“靜心茶”。她的動作輕柔而又專注，仿佛一舉一動，都暗合著某種玄妙的韻律。

聽到高磊的怒吼，她隻是抬起眼簾，將一杯剛剛沏好的、散發著嫋嫋熱氣的熱茶，輕輕地推到了他的麵前。

“先喝口茶，靜一靜。”她的聲音，如同山間的清泉，帶著一絲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我也找師父旁敲側擊地問過了。”蘇清影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喧囂的演武場，眼底深處，也藏著一抹化不開的憂愁。

“後山陵園......是宗門裏最苦、最偏僻，也最沒有前途的地方。”

“去的，都是一些在任務中犯下大錯，被發配去思過的弟子；或者，是一些耗盡了壽元，徹底斷了修行之路，在那裏等死的老弟子。”

“林淵他......他一個被測定為‘凡道之胎’的凡人，被分到那裏，恐怕......”

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語中所蘊含的、殘酷的意味，兩人都心知肚明。

那地方，就是青雲宗的“冷宮”，是被所有人遺忘、甚至連提起都覺得晦氣的、絕望的深淵。

高磊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那滾燙的茶水，似乎也無法澆滅他胸中的那股無名邪火。

這一個月的經曆，在他腦海中飛速地閃過。

他被戰堂長老收為親傳弟子，身份一步登天，享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最好的資源。專門為他量身打造的煉體功法《金剛鎮獄功》，管夠的、能壯大氣血的“龍虎丹”，甚至還有那位王戰長老親自下場，以自身雄渾的真氣為他淬體......

但他同樣也看到了這個光鮮亮麗的仙門背後，那冰冷而又殘酷的另一麵。

為了爭奪一個進入“百倍重力室”修煉三個時辰的名額，兩個平日裏稱兄道弟的師兄弟，在演武台之上，大打出手，一個被打斷了腿，至今還躺在床上。

為了討好那位脾氣暴躁的王戰長老，有家世顯赫的弟子，不惜將自己家族中珍藏了數百年的異獸精血，當作壽禮，雙手奉上。

而他自己，這個毫無根基、憑空冒出來的“天外來客”，即便有著長老親傳弟子的身份，也沒少受到那些老牌弟子的明槍暗箭。

各種名義的切磋、挑戰，幾乎每天都在發生。若非他的金剛霸體確實強悍得不講道理，性格也足夠硬朗，打起架來悍不畏死，恐怕早就被那些人聯手踩了下去，淪為笑柄。

他深深地體會到，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裏，天賦，隻是一個開始。沒有足夠的實力和手腕，再高的天賦，也隻是別人眼中一塊可以被隨意掠奪的肥肉。

蘇清影也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的處境，看似比高磊要好上許多。宗主親傳弟子，這個身份，在整個青雲宗，都足以讓任何人不敢小覷。

但她同樣有著自己的無奈。

宗主身為一宗之主，事務繁忙，需要處理整個宗門大大小小的事務，根本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親自指點她修行。更多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在空曠的道宮之中，對著那本晦澀難懂的《青雲心訣》，獨自摸索。

宗主座下，還有幾位入門多年的師姐。她們對她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師妹”，態度更是微妙。

表麵上，她們和善可親，關懷備至。但暗地裏，在每月修煉資源的分配上，在向宗主請教功法的時機上，卻總是會給她設置一些看似無心、實則精巧的無形障礙。

她同樣也深刻地體會到，在這個地方，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再高的身份，也隻是空中樓閣，脆弱而不堪一擊。

精舍之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窗外的呼喝聲與金鐵交鳴聲，不斷地傳來，反襯得屋內愈發寂靜。

片刻之後，高磊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身來！

他那高大的身軀，在精舍內投下了一片充滿了壓迫感的陰影。

“不行！我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我必須去看看他！”他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充滿了斬釘截鐵的決然，“我們三個，是一起從那個鬼地方爬出來的！死都死在一起，現在活下來了，就更不能把他一個人丟下不管！”

蘇清影也隨之站了起來，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裏，同樣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我跟你一起去。”

她從自己的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白玉小瓶，遞給高磊。

“這裏麵，有師父上次賞賜我的兩瓶‘培元丹’。雖然對修士來說，隻是最基礎的丹藥，但對凡人......應該能強身健體，有些幫助。”

“好！”高磊接過藥瓶，重重地點了點頭。

兩人說走就走，不再有絲毫的猶豫，徑直離開了精舍，朝著那條通往宗門後山的偏僻小路走去。

然而，他們還沒走出戰堂的區域，在通往後山的一處必經之路上，卻被幾名同樣身穿戰堂弟子服飾的青年，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一人，身材高瘦，眼神陰鷙，正是平日裏最喜歡找高磊“切磋”的一位師兄，名叫周坤。

他抱著雙臂，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高磊，用一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說道：“喲，這不是高師弟嗎？這麼行色匆匆的，是要去哪兒啊？”

“長老剛剛才吩咐下來，今天下午，要對我們這些親傳弟子，進行一次戰技考核。高師弟你這一個月的修煉成果，想必是驚天動地，可得在長老麵前，好好地展示一下啊。”

這番話，看似尋常，實則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刻意的刁難。

高磊的拳頭，瞬間便攥緊了，手背上青筋畢露。一股暴烈的怒火，從他的心底，直衝天靈蓋！

但他身旁的蘇清影，卻不動聲色地，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高磊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那股即將爆發的怒火，壓了下去。他知道，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在這裏動手，無論輸贏，都隻會把事情鬧大，耽誤更多的時間。

理智，戰勝了衝動。

他抬起頭，用一種冰冷的、不帶絲毫感情的目光，直視著眼前的周坤，沉聲說道：“考核，我自然不會缺席。”

“但是現在，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私事，必須馬上去處理。”

“一個時辰之內，我必定返回演武場。你，聽明白了？”

說完，他甚至不等對方回答，便拉著蘇清影，目不斜視地，徑直從那幾人中間穿了過去。

那幾名戰堂弟子，被高磊身上那股凜然的氣勢所懾，一時間竟忘了阻攔。

直到高磊和蘇清影的身影，即將消失在小路的盡頭，周坤才回過神來。他看著高磊離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得意的冷笑。

他當然知道高磊要去幹什麼。

或者說，這本就是他刻意安排的。他早就打聽清楚了，高磊最大的軟肋，就是那個被所有人當成笑柄、被分到後山陵園的“廢人”朋友。

“哼，莽夫一個。”周坤對著高磊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一個時辰之後，你要是回不來，怎麼跟長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