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來,一雙星眸凝著她:“吏部下了文書,讓我回京述職。”
盛嫵神色僵了一瞬,緩緩道:“二爺是該回去了。”
堂姐喪期一滿,江枕鴻便自請外放梅城,如今已有六年。
與京都相比,盛嫵更喜歡梅城。
可江家的根基在京都,江枕鴻能回京述職,與兄長團聚,這是好事!
她輕聲詢問:“何時走?”
“就這兩日。”
盛嫵神色一頓:“這麼急?”
他對上她的眼,墨色的眼眸,似蘊了一層月華,寧靜深邃:“我此次升任工部左侍郎,負責督建皇後的瓊華殿,工期定的緊,耽誤不得。”
聞得那聲皇後,盛嫵神色淡淡,那人曾是她唯一的閨中好友,如今再提她,盛嫵已不像當初那般歇斯底裏。
當年一紙和離書,成全他們,也放過自己。
她轉身從衣櫃裏取出才做好的春衫,放到江枕鴻手裏,柔聲道:“回頭試試看,不合適的地方我再改改。”
江枕鴻撫上領口用銀線繡成的青竹,嘴角帶起一絲淡淡的笑。
又忽覺一陣暖香襲來,他微頓,抬眸間,就見她彎腰靠近,手裏拿著去殼水煮蛋,輕輕滾在他的側臉......
春風攜光穿過紗窗,浮動她鬢邊散落的碎發,耳際細若胎毫的絨毛,在光裏微微顫動,倏忽又隱入玉色肌理。
四目相對時,江枕鴻不覺放緩了呼吸:“我自己來。”
修長的手指從她手心劃過,他將雞蛋,捂在手心裏,默了默:“母親那你不用擔心,她往後不會再提此事。”
盛嫵看著他的側臉,指印可見。落眉掩去眼底一掠而過的霧氣,再抬眸如畫眉眼裏已是攢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那笑容落進他的眼底,星眸裏溢出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繾綣。
棠兒看著二人,嘟起小嘴兒:“爹偏心,隻喜歡娘,不喜歡我。”
童言無忌,可那“喜歡”二字入了耳,叫江枕鴻不自然的別開臉。後又尋了個借口出了屋子。
春枝目送他離開,扭頭進了裏屋,猶豫良久,還是把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小姐,吏部為何偏偏讓姑爺去給那賤人督建宮殿?別是她背後沒安好心?”
盛嫵目光看向窗外,眸色略沉:“她現在是皇後,莫要胡亂稱呼,傳出去是要砍頭的。”
空氣凝固了一瞬,春枝心裏其實也明白,小姐走後,昭王如願娶了沈薇,他做了皇帝,沈薇自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可心裏總也不恥她。
自小跟在盛嫵身邊,春枝對她們的過去最是清楚。
時年,小姐與沈微同在宮裏為福玉公主的伴讀。
二人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有一次沈薇不小心打碎了福玉公主的琉璃燈,便跑到小姐麵前哭個不停。
言說,小姐的姑母是盛太後,不像她在宮裏孤立無援。三言兩語便哄的小姐替她擔了罪。
福玉公主是盛太後唯一的女兒,性子最為刁蠻,她罰小姐跪在雪地裏。
打那之後,小姐落了病根,每逢大雪,膝蓋就會疼。
小姐掏心肝兒的對沈薇,她卻拿小姐當墊腳石。
一想到當年,小姐知道真相後,失魂落魄的樣子,春枝還心有餘悸!
如今,她真擔心那沈薇再背後使陰招。
盛嫵看出春枝的擔憂,隻淡淡撇開臉,凝眸盯著地上一抹垂影,半晌才道:“你在昭王府呆了兩年,那人是個什麼性子,你應該清楚。他是不會允許後宮再出一個盛太後的。”
她一早就知道他再愛沈薇,也不會允許她把手伸到朝堂之上,這是他的禁忌。
———-
兩日後,一行馬車出了梅城,行兩日至三江口岸,又走水路。入京已過半月有餘。
棠兒出生在梅城,未見過京都的繁華,這會兒車水馬龍。
一時間看迷了眼,非嚷著要下車。
盛嫵不許,棠兒便哭了起來。
桉哥兒抱著她,對盛嫵說:“母親,我想帶妹妹下去走走,耽擱不了多久。”
盛嫵看著桉哥兒,他六歲離京,一別六年,想下去走走,總不忍心拒了。
叫停馬車,並吩咐春枝去前車知會江枕鴻。
長街繁華,人群如織。桉哥兒牽著棠兒,盛嫵則緊緊跟在他身後,時時提醒棠兒不可鬆開哥哥的手。
可她嘴裏應著,腿卻不聽話,到了街上,撒丫子亂跑。
眼瞅著要被人群衝散,盛嫵急出了汗。
一聲“阿嫵!”
她翹首望去,就見江枕鴻已將棠兒抱在懷裏,正朝她揮手而來。
盛嫵提起的心瞬間落地。
沿街二樓閣台,一人身著玄色窄袖錦袍,寬肩橫挺,肩頭繡著大片金絲花團,金冠束發,眉骨高聳斜飛入鬢,鳳眼生威。
聞得那聲“阿嫵”目光精準地鎖住那張熟悉的臉。
眉角輕輕一壓,閃過一抹冷淡的戾色,隨即似笑非笑地撇開臉。
馬車穿梭在街道,繼續往江府行。
棠兒玩心正盛時被捉回,又因著被盛嫵說了幾句,這會兒撇著嘴,誰也不理,隻歪在桉哥懷裏。
直到進了江府,才又來了精神。
桉哥兒帶著她與大房幾個孩子玩在一處。
江枕鴻被兄長叫去了書房。
廳內,大夫人與老夫人聊著近況。
盛嫵垂首坐於一旁,她是個喜靜的性子,不善交際。
大夫人宋氏今年三十有二,說話間看了盛嫵一眼。
初見她時,還是個梳雙丫髻的小女孩,見著生人總是垂著頭,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這一晃她也二十有三了,模樣越發秀麗,隻這怕生的習慣好似一點未變。
大夫人知她的性子,便專心與老夫人聊著。
隻一旁的姨娘,好奇地打量著二夫人——-盛嫵。
她的美,是一種恬靜而淡雅的美。杏眼低垂,紅唇微抿,一頭烏黑秀發被一根玉釵挽起,露出如瓷般的頸項。
未做雕飾,簡單的雪青碧霞勾絲長衣裙亦是穿的清雅動人。
關於盛嫵曾是昭王妃一事,她是知道的,從前想,這是個傻女人,放著昭王妃不做,嫁來江家做填房。
如今昭王做了皇帝,再看盛嫵,她不僅覺得她傻,還沒福氣。
白生了這副好容貌!
又想到她錯過了至尊的皇後之位,背地裏隻怕要悔斷腸了。
心下戚戚然!
忽見院中一人疾步而來,待近了才看清是府內管家。
隻見他慌張來報:“老夫人,大夫人,宮裏詔二夫人即刻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