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節,太子於東宮設宴,玩起了擊鼓傳花。
賭注,竟是席間女眷的衣衫首飾。
我的未婚夫婿蕭玄瑾,卻與人合謀,讓花次次落於我手。
三輪過後,我雲袖散盡,釵環落地,
隻得以更衣為由暫避屏風之後,卻聽到他們刺骨的嘲弄。
“皇兄,沈清霜不過是昨日失手打碎了母後給你的暖玉,你便要如此作踐她?不怕她一氣之下,毀了婚約?”
蕭玄瑾聲音冰冷。
“她一個罪臣之女,仗著有父皇賜婚,便敢不敬孤的皇妹。若非當年為孤擋下那一箭,致使輿論滔滔,孤豈會允她入主東宮?”
可分明是靈月公主自己打碎暖玉,卻把罪責推到了我的身上。
我拭去眼角的淚水,轉身重回宴席。
靈月公主故作關切,言語卻帶刺。
“準皇嫂,這等遊戲,看不懂就別勉強。若是衣不蔽體地回府,丟的也是皇兄的顏麵。”
我淒然一笑。
“這一輪,我親自來。若輸,我便自行廢去這太子妃之位,從此常伴青燈古佛。”
、
蕭玄瑾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譏笑。
“沈清霜,孤從前隻當你沉靜知禮,不想也是個不堪風雅的俗物。”
“你一個罪臣之後,連燕窩都需宮中按例賞賜,何時學過這等風月場中的把戲!”
“莫不是你天性水性楊花,盼著被眾人賞玩不成?”
聽聞此言蕭靈月以袖掩唇,笑意更甚。
“難怪當年拚死為皇兄擋箭,原是早就覬覦這太子妃之位!瞧她這破釜沉舟的模樣,皇兄便成全了她吧!”
我知道,她恨不得我輸得清白盡喪。
如此一來,皇室宗親必不容我,她便能名正言順地為蕭玄瑾另擇佳婦。
其餘的公子哥兒們也跟著起哄,唯恐事情鬧得不大。
“不錯,就讓沈家小姐親自來,說不定時來運轉,還能給自己留件貼身小衣。”
那些貴女們也滿目鄙夷。
“她若上場,咱們還如何敢賭?隻是她那副落魄樣,貼身衣物也不知是何等粗布,脫了都汙了眼睛!”
有人笑著將我身前的案幾挪開,把我推到羯鼓旁邊。
“既然是新人,我們也不為難你,離鼓最近,聽得最清,也最方便你隨時起身獻彩!”
我在他們毫不掩飾的嘲笑聲裏,拚命忍住淚水,僵硬地坐下。
蕭玄瑾的嘴角終於勾起冷笑,將一枚玉佩扔在我麵前的彩盤中。
“也罷,你這般不識抬舉,稍後若是輸了,孤上奏父皇廢黜婚約,也是你自取其辱!”
鼓聲響起,第一個傳花之人已經開始。
“清霜小姐都如此有膽魄,我等男兒也不能失了氣度。直接賭三件,反正我身邊的美人穿得多!”
他身旁的女眷發出嬌媚的埋怨,其他人也笑著跟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我身上。
眾人立刻哄堂大笑。
“你這一輪跟得如此爽快,下一輪拿什麼做賭注?莫非你這中衣之內,還藏著什麼稀世奇珍,要留到最後?”
看著他們不加掩飾的欲望,我強壓下心底的屈辱。
“那算什麼,我還有更稀罕的。”
“一幅殿下親筆所繪的秘戲圖,不知夠不夠分量?”
2、
那是我被賜婚入東宮後,蕭玄瑾心懷怨懟,為折辱我而逼我畫下的。
他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口說無憑,先讓我們開開眼界!”
不等我有所動作,蕭靈月竟搶先從侍女手中取過紫檀木長匣,從中取出畫卷。
隨著畫卷展開,席間所有男子的目光死死地黏在了我身上。
“看不出這沈清霜平日裏病懨懨的,身段竟如此......”
“快看她那含淚欲拒的眼神,若能得她一晚,折壽十年也甘願!”
畫中正是我在蕭玄瑾威逼之下,衣衫半解,神情屈辱的模樣。
隻是這畫卷,本應鎖在蕭玄瑾的書房暗格之內。
我這才明白,我與他獨處的內室,蕭靈月竟也能了如指掌。
我瞬間攥緊了拳頭,當眾被如此展覽,讓我恨不得立時死去。
“你為何會有此畫?”
蕭靈月笑得一臉無邪。
“我與皇兄自幼親密無間,彼此從無秘密。你不過是父皇硬塞給皇兄的,有何資格質問我?”
我憤然看向蕭玄瑾,他卻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我。
“讓你的皇妹窺探你我私情,你不感到荒唐嗎?你們兄妹情深,竟要到分享此等地步,成何體統!”
他卻滿臉不耐,反而對我生出更多厭惡。
“該感到羞恥的是你!”
“你不是在母後麵前一副端方守禮的樣子嗎?如今看來,全是裝的!”
“你身為未來的太子妃,竟拿孤的禦筆之作當眾作賭,哪裏還有半分未來國母的儀態?”
可他似乎忘了,是他親手將我推到了這般境地。
蕭靈月滿意地笑了。
“皇兄,或許這才是皇嫂的本性,你現在向父皇請旨廢婚,還來得及!”
其餘的賓客不僅飽了眼福,還趁機交換著眼神,顯然已經暗中定好了下一輪讓誰贏。
“快,這一輪定要讓她輸個幹淨,這等外表端莊內裏風騷的女子,玩起來才夠味!”
我頂著他們黏膩的目光,麵無表情地等待著鼓聲再起。
果然,他們對過眼色之後,這一輪傳花的速度極快,精準地在一人手中停下。
安國公世子高聲叫好,帶頭加注。
“沈小姐果然是性情中人,為表敬意,除了我這位美妾身上所有衣物首飾外,再押上城郊的一座別業助興!”
剩下的幾人也紛紛跟上。
“我跟一處溫泉山莊!”
“我添兩匹西域寶馬!”
“我出一對前朝的玉如意!”
鼓聲再次急促響起,幾人眼神交彙,兩人微微頷首,顯然已內定好了結果。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沈小姐,壓箱底的畫你都拿出來了,這回又打算拿什麼跟呢?”
“總不能拿你那救駕的功勞來壓吧?我們可是聽說了,當初那一箭雖未中要害,卻在你後背留下了好大一塊疤,太子殿下怕是夜夜都要對著那醜陋的疤痕,真是難為他了!”
“不過我們倒是好奇,太子殿下看著清冷,沒想到閨房之中竟有此等雅興,待到大婚之日,不知東宮的房頂會不會被二位給掀了!”
我震驚地看著蕭玄瑾,沒想到他連我後背的傷疤都拿來與人取樂。
在他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
當年為他擋下毒箭,我隻覺此生無悔。
還期盼著有朝一日,他能明白我的情意,能與我兩心相知。
沒想到還未大婚,他便迫不及待地將我的傷痕,當成笑料講給旁人聽。
3、
在他心裏,我與那些任人玩弄的官妓又有何不同?
我心如死灰,嘴角卻勾起一抹慘笑。
“既然各位對我的過往這麼好奇,我便拿出秋獮圍場的全部卷宗,包管各位滿意。”
這一次,蕭玄瑾的臉色徹底變成了青紫色,他猛地拍桌案站了起來。
畢竟那畫卷他可以辯稱是戲作,但這卷宗裏的東西,卻是字字誅心。
“你自己找死,休要拖上孤!真不知父皇是何想法,竟要孤娶你這等瘋婦!”
“要作賭注,便拿你沈家謀逆的罪證來押!”
我幽幽地望著他,眼中滿是淒涼。
“可我沈家三百餘口,早已化為冤魂,我又去何處尋那罪證?”
他想起那些他毒發昏沉的夜晚,我衣不解帶守在他床邊,為他擦拭身體的模樣,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因為那次救駕,他雖然被迫接受了婚約,但私下裏,也曾對我流露過片刻溫情。
可好景不長,蕭靈月見狀便妒火中燒,開始處處與我為難。
尤其是昨日,蕭靈月哭訴我出身罪臣之家,會玷汙皇家血脈,讓皇後為她另擇皇嫂。
還故意在我為蕭玄瑾奉藥時撞上來,將一整碗滾燙的湯藥全灑在自己手上。
哭得聲嘶力竭。
“這可是禦賜的千年雪蓮,隻此一株,嫂嫂,你竟如此容不下我!”
蕭玄瑾根本不問緣由,便認定是我心存嫉恨,對我再無半分憐惜。
整整一夜,他將我困於房中,折磨得我體無完膚。
蕭玄瑾終於垂下眼簾,避開了我的目光。
“你想押,便押吧,諒他們也不敢將此事外傳。”
“隻是你的名聲,在這京城之內,將再無立足之地。”
其他人立刻附和。
“清霜小姐雖是罪臣之後,但這風姿容貌確實不俗。我等隻私下賞玩,絕不外傳!”
在場之人皆如豺狼,我甚至能聽見他們吞咽口水的聲音。
我已退無可退,掃了一眼手中的花,示意鼓聲可以停了。
第三輪下注時,權貴們紛紛押上了田莊地契與稀世珍寶。
輪到我時,我低頭陷入了沉思。
這一輪若不跟,先前所有賭注便要立刻兌現。
蕭靈月見蕭玄瑾方才有片刻動容,眼中寒光閃爍。
她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嫂嫂,莫怪妹妹不幫你。這一輪,我倒可以替你下一注!”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向她。
蕭玄瑾更是寵溺地看著她。
“你對靈月如此不敬,她卻在你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你難道就不知羞愧嗎?”
看著她命人帶上一名老嫗,我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預感。
果然,看到那老嫗熟悉的臉,我瞬間如墜冰窟,渾身顫抖......
那是我家破人亡後,被族叔賣掉,送去揚州調教的場景,是我此生最不堪的噩夢。
我家被抄沒後,狠心的族叔為了一己私利,將我賣給了專為權貴培養美妾的牙婆。
他們將我與其他女孩一同關在暗無天日的宅院裏,日夜學習如何取悅男人。
直到我拚死逃出,輾轉入京,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4、
因此無依無靠的我,隻能拚命抓住那次救駕的機會,才換來今日的喘息之機!
這本是我最深的傷疤,如今卻被蕭靈月以相助為名,輕描淡寫地當眾撕開。
“嫂嫂平日裏扮作冰清玉潔的世家貴女,想必很辛苦吧?骨子裏早就爛透了!”
“還敢在皇兄麵前故作清高,你學的那些伺候男人的本事,不也挺受用的嗎?”
我怒不可遏,衝上去便要掌摑她的臉。
“你憑什麼派人去查我的過往?你也是女子,將我最痛的記憶拿出來戲耍,不怕午夜夢回,厲鬼纏身嗎?”
她輕蔑地躲開。
“你這等來曆不明之人,妄圖棲占東宮,我為保皇家血脈純淨,自然要查清你的底細!”
“本想留到大婚之日,在文武百官麵前再行揭發,讓你在最風光之時眼看所有希望化為泡影。”
“不過現在也無所謂,反正你就是個玩意兒,不知被多少人調教過,還想嫁入皇家,讓皇兄做那撿破爛的,你也配?”
蕭玄瑾衝了上來,一把將我掀翻在地。
“你這賤婢!枉孤還曾以為你隻是性子清冷,內心純良,為此自責良久。原來竟是個早已被人玩弄熟了的貨色,想想那些夜晚,真是臟了孤的身子!”
“那老虔婆那般待你,你怎麼不拿出這副貞潔烈女的模樣來!”
我無法想象,自己舍命相救的男人,竟能對自己曾被殘忍折磨的未婚妻說出這等話。
“在你眼中,女子便是任由你們男人踐踏的玩物嗎!”
其他人卻滿臉鄙夷。
“還狡辯什麼?看這嬤嬤的樣子,便知所言不虛啊!沒準她還很享受呢!”
“看來太子殿下之前那般憐惜,也是被她用媚術勾引了,就喜歡這個調調!”
“咱們府裏養的那些家妓,都沒她這般精通此道,真不知當初太傅大人怎麼會舉薦她!”
蕭靈月滿意地笑了,命人將一本冊子呈上。
“大家別忘了,遊戲還沒結束。這本秘錄裏,可是圖文並茂地記載了我這位好嫂嫂的所有看家本領,想要嗎?那就讓她一敗塗地!”
那些早已串通好的權貴們笑容燦爛。
“放心吧,為了這等天上都掉不下來的奇珍,我等定當全力以赴!”
鼓聲再次響起,又在精準的算計下,停在了我的麵前。
帶頭下注的安國公世子,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這一輪,不如就讓清霜小姐先來,畢竟她如今身無長物,已是黔驢技窮。若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咱們也別再耗費光陰了!”
我蒼白如紙的臉上,忽然浮現出詭異的笑容。
抬頭看了一眼殿角的銅壺滴漏,開始在心中默數。
安國公世子不解我的意圖,嗤笑一聲。
“怎麼,你要當場為我們表演一段嗎?有這本秘錄作底,你若想贏,怕是得我們幾個一同上陣配合你了!”
我置若罔聞,開口說道。
“時辰到......”
滿座皆是一愣,隨即爆發出更大的哄笑。
“我們還以為你能憑空變出一座金山來,鬧了半天是在裝神弄鬼!莫不是被調教得狠了,腦子也壞掉了吧!”
“誰說她變不出金山?”
突然,一個威嚴蒼老的女聲響起。
“哀家替清霜丫頭,壓上先帝禦賜的監國金印,倒是你們,還敢不敢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