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小凱有鋼琴天賦,卻憎恨我教導其他學生。
他匿名剪輯我教學的嚴厲片段,配文“老師虐童”發到家長群。
我被琴行解雇,在餐廳洗碗時,最得意的學生哭著找來。
小凱正用我手機登錄小號炫耀:“看,我毀了她的職業生涯!”
我一臉平靜:“是嗎?”
......
獎杯摔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我下意識伸手去接,碎片卻紮進她的掌心。
血珠滲出、滾落,在地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我甚至沒感覺到疼。
所有的感官都麻木了。
眼前是小凱那張憤怒扭曲的臉。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
小凱聲音尖利,帶著一種完全不符合他年齡的怨毒。
他指著地上散落的樂譜,那是我一個天賦很好學生的資料。
“我沒動你的。”我的聲音幹澀得,帶著疲憊。
“這是新學生蘇曉的曲子,媽媽要備課......”
“備課備課!你就知道備課!”
小凱猛地衝過來,一腳踢開地上的樂譜,紙張四散飛開。
“你的時間都給了那些討債鬼!他們都該死!你更該死!你怎麼不去死!”
他瘋狂地嘶吼著,眼裏是滿滿的恨意。
我張了張嘴,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掌心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沿著神經蔓延,卻比不上心頭被反複撕裂的鈍痛。
這種恨意,並非一朝一夕。
自從三年前和前夫周明遠離婚。
我帶著小凱搬出那個曾經的家,擠進這間老舊出租屋開始,小凱的世界就傾斜了。
他對音樂的敏銳,變成了刺向母親的武器。
他憎恨母親把時間、精力,甚至是笑臉,都分給了那些來學琴的孩子。
尤其是那些比他彈得更好、更能贏得我的讚賞和輔導的學生。
他認定,是那些“外人”偷走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手機在口袋裏瘋狂震動。
屏幕上跳動著“琴行王經理”的名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顫抖著劃開接聽。
“林薇!”王
經理的聲音又急又怒。
“你搞什麼名堂!看看群裏!家長都炸鍋了!你......你......我們琴行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你被解雇了!馬上過來結清手續!”
電話被掛斷,隻剩下一串忙音。
我手忙腳亂地打開家長群。
幾百條未讀信息像密密麻麻的毒蟲湧了出來。
一個戴著小醜麵具的頭像,在群裏連續發布了三段視頻。
這三個視頻無一例外是說我猥褻學生、打罵學生的。
但......這都不是我做的啊!
群裏的信息像滾沸的油鍋。
“我孩子就在她班上!我說怎麼最近回家總悶悶不樂!原來是受這種虐待!”
“@王經理必須給我們家長一個交代!這種敗類必須清除出教師隊伍!”
“看著人模人樣,心腸這麼歹毒!難怪離婚帶個孩子,活該!”
那些曾經對自己笑臉相迎的家長,此刻沒有一個人信任自己。
他們惡毒的話語刺穿我的心臟。
眼前一黑,我踉蹌著扶住牆壁,才勉強沒有摔倒。
我猛地抬起頭,眼睛死死盯住小凱。
男孩臉上那怨毒的表情不知何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甚至還帶著得意。
他歪頭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熱鬧。
“是你......”
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那些視頻......是你拍的?是你剪輯的?是你發的?”
小凱眨了眨眼睛。
“媽媽,你在說什麼呀?”
“什麼視頻?群裏怎麼了?你被罵了嗎?他們為什麼罵你?”
他湊近我的手機屏幕,裝模作樣地看著,臉上滿是困惑。
我看著他,自己十月懷胎、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居然這麼惡毒。
寒氣從腳底板竄遍全身,連指尖都凍得麻木。
我知道了,不需要他親口承認。
那眼神,那種掩飾不了的快意,我太熟悉了。
我想尖叫,想抓住他用力搖晃,想質問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生母親下這樣的毒手。
但所有的力氣都在看到他那張臉時被抽幹了。
我甚至沒有力氣去點開那個匿名頭像的資料去確認,那隻會讓自己更絕望。
“滾......”
我閉上眼,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身體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掌心流出的血染紅了白色的樂譜。
“滾回你房間去......”
小凱撇了撇嘴,似乎對母親沒有爆發感到一絲無趣。
他踢開腳邊的一塊碎片,然後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小房間,“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毫不在意自己把母親害成什麼樣。
門外,我無聲地流淚,混著傷口滲出的血,滴在獎杯的殘骸上。
那是自己多年前,在一個不起眼的青年組比賽上獲得的獎項,是我夢想的閃光。
此刻,它和我的人生一樣,碎得不成樣子。
失業的打擊如同雪崩,瞬間掩埋了我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
琴行的解雇是壓垮駱駝的第一根稻草,緊隨其後的,是來自四麵八方的惡意。
王經理在結算工資時,眼神躲閃,扣掉了我當月大部分課時費作為“給琴行聲譽造成損害的賠償”,遞過來的信封薄得可憐。
幾個還算熟悉的同事,遠遠看見自己就避開了,眼神裏充滿了鄙夷,仿佛我是什麼傳染病毒。
房東在電話那頭。
“林老師啊,不是我不講情麵,你看看現在這鬧的!我房子還要不要租給別人了?下個月開始房租漲三百!愛住不住!一堆人等著租呢!”
我沒有爭辯。
我收拾起自己和兒子簡單的行李,三天之內,搬離了那間承載了心酸和痛苦的出租屋。
拖著行李箱和小凱,蝸居進了一個更遠、更破的地下室隔間。
唯一的窗戶對著肮臟的後巷。
生存成了最迫切的問題。
履曆上的汙點讓我在找與音樂相關的工作時寸步難行。
投遞的簡曆都石沉大海。
接到麵試電話,對方一聽到我的名字,語氣立刻變得微妙,然後是委婉的拒絕。
最終,是靠著中介介紹,她才在離家很遠的地方,一個嘈雜混亂的商業區大排檔,找到了一份後廚洗碗的工作。
這裏沒有優雅的琴聲,隻有震耳欲聾的灶火轟鳴、廚師粗魯的吆喝、油膩碗盤碰撞的刺耳聲響,以及永遠洗不完的、粘著食物殘渣的臟汙。
洗碗水混合著洗潔精,日夜浸泡著我的手。
那雙曾經在琴鍵上優雅彈奏、精心嗬護的手,很快就變得紅腫、粗糙、布滿裂口。
熱水和洗潔精滲進傷口,帶來灼痛,像針在紮。
手上的痛讓我麻木的心有了活著的實感。
小凱對於環境的斷崖式跌落表現出了驚人的適應力,或者說,是冷漠。
他似乎並不在意這樣的環境,隻是對我更沉默了,眼神裏閃過的得意卻愈發清晰。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必須每天把手機給他“玩一會兒”,理由是要“聽音樂”。
我疲憊至極,無暇也無力深究。
我隻想用勞累來麻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每天深夜,我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回到地下室,看到小凱蜷縮在小床上,才敢讓眼淚肆意流淌。
那眼淚裏,是屈辱,是絕望,是深入骨髓的、被至親背叛的寒冷。
這天傍晚,我正埋首在一大池子油膩的碗碟中,機械地重複著刷洗的動作,額頭上全是汗,後背的工作服早已濕透。
洗碗池上方的排氣扇轉動著,卻帶不走絲毫悶熱和油汙氣息。
“林老師......林老師!”
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怯生生地響起。
我猛地一顫,手裏的盤子差點扔到地上。
我錯愕的抬頭,在水汽和油煙中,看到了一個瘦小的身影——蘇曉。
那個我曾經最得意、也最心疼的學生。
女孩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校服,眼睛腫得像桃子,臉上全是淚痕,懷裏抱著一個磨損厲害的琴譜。
“蘇曉?你怎麼......找到這裏的?”
我的聲音幹澀,帶著難以置信。
我下意識地想藏起自己泡得發白還布滿裂口的手,動作笨拙而狼狽。
“林老師!”
蘇曉看到我,眼淚流得更凶了,她不顧一切地衝過來,撲過來緊緊抱住我的腰放聲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說你是壞人?為什麼琴行不要你了?王經理說......說你打學生,罵學生,是壞人......可是我不信!林老師,你不是壞人!你是最好的老師!沒有你......沒有你......我連琴都摸不到......嗚嗚嗚......”
女孩的哭聲充滿了委屈、不解和悲傷,像一把刀子,反複捅著我麻木的心臟。
眼淚浸濕了圍裙。
我僵在原地,雙手懸在空中,沾滿泡沫和油汙,不敢落下。
我該怎麼告訴這個純真的孩子,摧毀自己夢想的,正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蘇曉......”
我艱難地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別哭......老師沒事......你......”
就在這時,我放在旁邊的舊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那個小醜麵具的頭像,赫然出現在微信通知欄。
一條新信息跳了出來。
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
我猛地想起,中午出門太急,手機隨手塞進了工作服口袋,後來忙起來就忘了。
而小凱......小凱今天下午沒去他那個半放養狀態的托管班。
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
我甚至來不及思考,一把抓起手機,手指因為顫抖,幾次才勉強解鎖。
微信界麵跳出來,登錄的正是那個賬號!
聊天框裏,最新的對話對象正是蘇曉!
而“小醜”剛剛發了一條信息。
「小垃圾,哭個屁!看看你敬愛的林老師現在這副德行!像條在臭水溝裏刨食的狗!就你也配彈琴?還想找她?做夢去吧!告訴你,那些視頻就是我弄的!我就是要毀了她!讓她隻能像條狗一樣在這裏洗碗!你們這些搶走她時間的賤種都活該!爽不爽?哈哈哈哈!」
文字後麵的圖片正是林薇現在的樣子。
恥辱和憤怒衝垮了我最後一絲理智。
我眼前發黑,有些站不穩。
“林老師?你怎麼了?”
蘇曉被我的反應嚇到了,抹幹眼淚擔憂的看著我。
然而,我發現在她身後,雜物間的門簾被掀開了一條縫。
小凱那張臉露了出來。
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看哭得稀裏嘩啦的蘇曉。
他的死死盯著我的手機屏幕。
那張臉上沒有絲毫孩童的天真,隻有扭曲的快意。
甚至咧開一個瘮人的笑。
仿佛在欣賞自己最得意的傑作。
時間仿佛凝固了。
我聽到的,隻有心痛的滴血的聲音。
小凱的目光從手機上移開,抬眼對上了我那雙滿是絕望的眼睛。
他沒有絲毫慌亂和愧疚。
那雙眼睛裏,隻有一種“你終於知道了?那又如何?”的嘲弄。
他甚至還挑釁地,對著我無聲地用口型說了幾個字。
我讀懂了。
他說的是:“看,我毀了你。”
這個“你”,指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他稱呼自己的母親為“你”,如同一個和他毫不相幹的物件。
我四肢冰涼。
憤怒過後,是一種連骨髓都被凍透的淒涼。
我甚至感覺不到手上的刺痛。
就在這時,蘇曉被小凱的挑釁和臉上的笑容刺激到了。
女孩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她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那個舊手機,不知何時悄悄調到了錄音界麵。
屏幕上的小紅點,正在悄悄閃爍。
蘇曉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朝著小凱喊。
“是你!小凱!那些害林老師的視頻,是你發的!你剛才還拍了林老師洗碗的照片!你想害死林老師!你這個壞蛋!魔鬼!”
小凱臉上的得意僵住,隨即被暴怒取代。
他猛地從門簾後竄出來,指著蘇曉就罵。
“放屁!你個小賤種胡說八道!誰拍她了!誰發視頻了!你有證據嗎?你算什麼東西!滾!你給我滾出去!”
他一邊吼,一邊想衝過來推搡蘇曉。
“我有證據!”
蘇曉嚇得往後一縮,緊緊護住自己的手機。
她死死盯著小凱。
“我都錄下來了!你剛才說的話!你的樣子!我都錄下來了!你這個壞蛋!大壞蛋!”
“給我!”
小凱徹底瘋了,眼睛赤紅,不管不顧地撲向蘇曉。
“把它給我!你找死!”
廚房裏的其他人都被驚呆了,一時間忘了動作。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看著兒子撲向那個隻是想為自己討個公道的女孩。
就在小凱的手即將抓到蘇曉手機的前一秒,一隻手猛地伸過來攥住小凱的手腕。
是那個掌勺大廚。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大廚嗓門如洪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在老子的地盤撒野?欺負小姑娘?還偷拍你媽?小小年紀心腸這麼毒!”
他把掙紮嚎叫的小凱拎開。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誣陷我!她才是賤種!她和她媽都是賤種!”
小凱雙腳亂蹬,嘴裏吐出最惡毒的咒罵,眼神瘋狂地掃向我,充滿了怨毒,仿佛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閉嘴!”
大廚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
“再罵一句試試?老子替你爹媽管教管教你!”
混亂中,我終於動了。
我踉蹌著向前一步,走到了蘇曉麵前。
女孩嚇得瑟瑟發抖,卻依舊倔強地護著那個舊手機。
“蘇曉......”
“把......把手機給老師看看......好嗎?”
我的目光落在那個閃爍著紅點的屏幕上。
蘇曉看著我那沒有一絲光亮的眼睛,用力點了點頭,顫抖著把手機遞了過來。
我點開了那段剛剛錄製的音頻文件。
小凱那極具辨識度的童音,回蕩在廚。
緊接著,是蘇曉帶著哭腔的指控。
以及他撲過來時帶動的風聲和衣料摩擦聲。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心上,也燙在現場每一個豎起耳朵聽的人心上。
空氣一片死寂。
隻有灶上的火還在呼呼作響。
“啪嗒。”我手中的舊手機掉在地上。
我緩緩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還在咒罵的小凱,看向廚房門口。
不知何時,聞聲趕來的老板、服務員,甚至還有幾個探頭探腦的食客,都聚集在了這裏,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真相,以一種最殘酷、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血淋淋地撕開,暴露在所有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