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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端方

1、帝後

君子端方

1

薛疆華握著這道立後聖旨,心如刀割。坐在皇貴妃這個位置上三個月了,她終於被周徹立為這九州朝的皇後了。

真可笑,原來隻要父親戰死沙場,她就能被立為皇後。

薛疆華是先皇在位時給太子周徹定下的太子妃。先皇仙去,太子即位,她這個東宮太子妃卻成了皇貴妃。禦史跪地死諫,被當今聖上周徹強硬擋了回去,放言這金殿上的柱子,要撞就撞,他絕不阻攔。果真有性格剛硬者血濺金鑾殿,可是周徹仍然不肯收回成命。

這是明晃晃地在打薛家的臉。堂堂後宮之主,卻被如此欺辱,她忍了,薛家在她的授意下,竟也吞了這口氣。隨後不久,北狄來犯。周徹一改往日和親政策,決定武力反擊。命父親率軍三十萬前去迎敵。漠北苦寒,九州朝又地處中央,氣候宜人。三十萬大軍自然不適應,竟然病倒一半。而北狄驍勇善戰,本就以一敵十。

九州朝的軍隊與北狄廝殺了三天三夜,勉強取得勝利。北狄潰敗,而父親,在追殺北狄的時候,被北狄用毒箭一箭射死在北疆。

軍情急報昨日剛到京城,今日她就接到了立後聖旨。薛疆華知道,此時立後,不過是為了安撫人心罷了。周徹坐在堂上,看著薛疆華手握聖旨眼眶含淚的模樣,本來要說的話哽在嘴邊,好半天才道:“北狄戰事剛完,國庫空虛,這立後大典,稍後再辦。”說罷便離開了她這長門宮。

薛疆華隻覺得一陣陣的悲涼從心裏湧出來,擴散到身體各處,無法抑製。從她嫁給他的那天起,薛疆華就知道,周徹將會開創一個盛世。新婚那夜,在那張拔步床上。小女兒心性的薛疆華認床,竟然怎麼也睡不著。

周徹便耐心陪著她說話,後說起那些去北狄和親的公主,語氣裏全是不甘——我九州朝的邊境安全係於女兒之手,真是讓天下男子汗顏。她也是才知道,周徹一母同胞的姐姐平陽公主,和親兩年不到,便死在北狄,香魂渺渺。

她知道征討北狄是必然,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更沒想到會搭上自己父親的命。

立後大典最終還是辦了。當周徹牽起薛疆華的手、敬告天地之時,望著底下烏壓壓跪著的大臣,薛疆華竟然有種不真實感。全天下都知道了,當今皇後,出自薛家。而這一切,都是她父親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換來的。每個夜晚,在空蕩蕩的長門宮,她都會想起父親的樣子。

她自幼喪母,與哥哥皆由父親親力撫養長大。兒時頑皮,不聽哥哥勸阻,偷偷爬樹從樹上摔下來斷了腿。半夜父親守在她床前,喊著母親的名字,自責沒有照看好她。隻有這一次,她看見父親含著淚。她才知道,原來像鐵打的一樣的父親,也是會疼的。每當想起這些,她便蜷縮在一邊,忍不住捂著眼淚抽泣。白天,她還要裝得一派平靜,苦苦支撐。

掌管後宮不過半月有餘,她便接到了聖上準備冊立趙賢妃為皇貴妃的消息。

2

長門宮的瓷器被薛疆華砸了個幹淨,她真是忍得夠久了。薛疆華摔完東西,隻覺痛快。皇貴妃?自古就沒有皇貴妃和皇後同時存在的先例。隻要她的鳳印不落,這個皇貴妃照樣上不了玉牒。

“皇後竟然如此?”周徹不落痕跡地皺了皺眉,“朕知道了。”揮退左右,不動聲色地落下一子,修長手指擰了擰眉心。先皇素來實行休養生息政策,朝中軍權都係於薛家之手。薛家有軍權、有聲望,還出了個皇後。倘若不除,任由外戚勢力做大,這九州朝將來是姓周還是姓薛都不得而知。

賢妃溫柔小意,素來得他看重,故封為四妃之一。他何嘗不知皇貴妃隻能在中宮空虛或者皇後無德即將被廢才能被冊立,隻是後宮前朝,向來一體。趙賢妃身後的趙家,便是趙賢妃登上皇貴妃最有助力的踏腳石。

趙家與薛家不同。薛家憑借軍功起家;而趙家,從前朝就陸續有人出仕,雖不如薛家氣焰之盛,然而人丁興旺,家族子弟分布在各處,枝繁葉茂。

他就是要扶持趙家,以免薛家一家獨大。又落下一黑子,周徹眼神淩厲——這皇貴妃,皇後同意也立,不同意也得立。

薛疆華聽了傳旨太監的話,隻是冷笑,“回去轉告皇上,隻要本宮還是皇後,這皇貴妃的旨意本宮就絕不下,皇上若是願意,盡管廢後,冊封趙良媛為皇後豈不是一了百了?”聽得傳旨太監出了一身冷汗,皇後三句話不離廢後,可謂是大逆不道。

薛疆華篤定,隻要她咬死了不鬆口,周徹便無計可施。廢後?這告拜了天地祖宗的皇後豈能說廢就廢,皇上豈不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父親雖已故去,可是哥哥在軍中聲望正盛,周徹現在還不會和薛家翻臉。

夜晚很快來了。長門宮宮人尚未來得及通報,周徹便一腳踹開了殿門。宮人自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自登基以來,這是周徹第二次踏進這裏。偌大的宮殿裏,除了白色的帳幔,便沒什麼裝飾,如雪洞一樣冷清。他一愣,隨後就看見薛疆華光著腳躲在角落裏,她好像沒聽見踹門的聲音,縮在那裏瑟瑟發抖。

“皇後。”薛疆華緩緩抬起頭來,發髻散亂,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看著他。電光火石間,周徹好像想起了三年前她出嫁的時候。

太子大婚,普天同慶。對他而言,娶親不過是為他即位多一層政治籌碼。既然父皇已經下旨,那他娶便是了。隻是希望薛家女不要拖他的後腿,貌若無鹽也沒關係,堂堂太子還能缺了女人?可是掀開蓋頭的一瞬間,周徹還是心動了一下。也是這樣濕漉漉的眼睛、長長彎彎的睫毛上還帶著水漬,粉色的唇癟了癟,一副委屈的樣子,看見他就像看到了支柱一樣。

可是不知什麼時候起,薛疆華便再也沒有流露過這樣的表情,他們三年夫妻,到了相看兩生厭的地步。待周徹回過神來,薛疆華已經褪去那樣的神色。抿著唇,別過頭,一副不願意看到他的樣子。

看著薛疆華的樣子,周徹恨不得用手掰住她的下頜,讓她好好看著自己。“更深露重,皇上造訪所為何事。”薛疆華拂了拂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問道。周徹並未作答,目光落在她赤著的雙足上,每個腳趾頭還在無意識地彎著,冰涼的大理石地板襯得腳麵瑩白如玉。他心裏一動,手上已經動作,薛疆華便被攔腰抱起,向著床榻走去。

她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裂痕,大驚,顧不得綱常禮儀:“周徹,你不能。”話音剛落,胸前的布帛便被撕裂,肌膚暴露在空氣中,感覺一陣冰涼。周徹手撫上她軀體,輕笑,“今夜十五,朕寵幸自己的皇後有何不可?”

薛疆華閉了雙目,周徹看著身下閉眼一副絕望樣子的薛疆華,跟他同床便讓她這麼為難?一時間竟收起憐惜之情。

天終於亮了,薛疆華躺在床上,背對周徹,眼淚無聲息地淌下來。周徹扣好扣子,回頭深深看她一眼,目光中情緒複雜,抬腳離去。

想起她在他身下那副絕望的樣子,周徹就有些壓不住心中的煩躁,看奏折也覺得心煩起來。旁邊秉筆太監突然小心問道:“皇上,今天要把東西給薛家賞下去嗎?”周徹一挑眉,“哦?為何要給薛家賞?”

太監急忙回:“皇上日理萬機,許是忘了。昨兒個十五,是薛老將軍的生祭。”薛疆華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一時間竟然又在眼前閃過。周徹心裏一沉,“傳我旨意,將薛家的賞加兩成,”手指又在案板上敲了敲,頓了頓,“去長門宮告訴皇後,讓她用印,冊立趙良媛,為貴妃。”

不從後宮入手,他照樣可以牽製薛家。

3

新帝登基,後宮充盈。每天清晨這些鶯鶯燕燕來請安的時候,薛疆華隻覺得頭疼。她真是一點也不願意看見這些女人,這些屬於周徹的女人。

“皇後娘娘今天氣色真好,倒是讓嬪妾們好奇有何保養方子?”麗昭容道,旁邊謹充媛緊接著奉承:“嬪妾們蒲柳之姿,用再多的方子怕是也趕不上皇後娘娘好顏色。”薛疆華覷她一眼,新晉的謹充媛果真是明豔動人,把旁邊的麗昭容襯得顏色寡淡。周徹不是沉迷美色之人,這個月僅進了後宮十次,竟然有四次是歇在她處。

薛疆華又掃了眼眾人,隻覺得眼花繚亂,卻發現少了趙貴妃。

再一抬眼,趙貴妃已經行至門口。從在東宮起,趙貴妃和她就不對付,眾人皆知。現在也懶得做出什麼姐妹情深的樣子。“給皇後娘娘請安。”趙貴妃生得嬌弱,嗓音也是如黃鶯初啼。薛疆華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水,也不叫起,抿了幾口,“貴妃真是貴人事多,這安也請了,貴妃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後宮眾人皆看出皇後不悅,趙貴妃臉色不變,仍然保持半蹲狀態,“皇後恕罪,嬪妾知道錯了。”薛疆華也沒心情再跟她們虛與委蛇,剛準備叫起,就聽見有人一聲驚呼,“貴妃這是怎麼了?”趙貴妃額頭已經滲出虛汗,整個人如風中擺柳。薛疆華一陣反胃,她伸出手探了探茶杯,果然,茶水猶熱。

她厭惡地別開臉,“來人,送貴妃回宮。傳本宮懿旨,貴妃身體虛弱,免除三個月請安。”又遣了太醫過去,麵子上的功夫她是做全了,至於趙貴妃怎麼和周徹說,周徹怎麼想,她也顧不得了。

總的來說,周徹是個好皇帝,對於後宮而言,一向是雨露均沾。偶有偏寵,也不出格。每逢初一十五,更是會來長門宮坐坐。除了登基時不肯立先皇冊立的太子妃為後,別的也沒什麼可讓禦史詬病的。

所以今天晚上周徹帶著一身月色到她長門宮來,她一點也不奇怪。她斜倚在貴妃榻上,用青玉梳輕輕地梳著長發,一副慵懶的樣子。周徹坐她旁邊,突然開口問她,“皇後免了貴妃請安?”薛疆華側著頭看他一眼,“我可是做的不對?”

周徹似乎也頗有興味,“半月沒見,皇後倒是賢良了不少。貴妃有孕,不宜過度勞累。”畢竟是他第一個孩子,周徹眉眼間也帶了點喜色。

青玉梳砸落地麵,“趙貴妃有孕?”薛疆華不由冷笑,她才沒空賢良,要是她知道,她才不會那麼輕易讓趙貴妃起來。“真是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了。”說罷就從貴妃榻上起身,要往內間走。周徹拽住她手腕,她一甩頭,發絲拂過他鼻端,一陣幽香。“你鬧什麼脾氣?你看看你哪裏還有一點母儀天下的樣子。”

她使勁掙開,直視著皇上,“我這個皇後,皇上您本來就立的不甘願。無德、善妒、無子!不是嗎?”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徹在聽到無子兩個字的時候,臉上有愧疚之色一閃而過。薛疆華自嘲地笑笑,三年中宮無所出,不就是因為麵前的這個男人嗎?新婚燕爾,她被哄騙著喝下那麼多的避子湯,如何有孕?未登基時,周徹便如此提防她薛家。這就是她當時跪了兩天兩夜甚至以死相逼求著父親換來的親事。

數年前父親生日,先皇帶著太子親至,給他們薛家做足了臉麵。她年紀小,又愛貪玩。聽說前院有從金陵來的戲班子唱戲,便穿了男裝扮作小廝進去看。正好看見父親與周徹說話。他側臉線條生得幹淨利落,正落在她眼裏,認真聽父親說話、微微皺眉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戲台上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好像突然靜止了。

聽說皇上有意為太子選妃,她跪在父親門前兩天兩夜,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大病一場,然後父親和哥哥妥協了。父親豁出臉麵求見先皇,哥哥將用薛家幾代軍功換來的爵位交出,換來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嫁過去之後,滿心歡喜。

兩年無所出,她毫不在意,直到一年前——她發現自己服的藥渣已經從助胎藥變為了避子湯。那藥是周徹給她尋來的,她嫌苦,每次都要周徹陪著才肯佐以蜜餞吞服。

“我不舒服,皇上自便吧。”她不願意回想,東宮那麼多人,唯獨她有這份寵愛,也便是這份寵愛,絕了她的生育能力。周徹望著她的背影,仿佛想起了許多,雙手鬆開,複又攥緊。

鮮花著錦,烈焰烹油。在這一年裏,皇上對薛家的賞賜如流水一般下去,金銀珠寶、珍貴典籍,表麵上看起來聖寵優渥,而薛疆華隻覺得心驚。從知道避子湯的那刻起,她便對周徹死了心。但是她絕對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徹對薛家下手,覆巢之下無完卵。何況,現在的薛家還有她唯一的哥哥。

可是,這一天還是來了。

薛家被人舉報,罪名通敵叛國。

很快薛家便被抄了個底朝天。抄家的人在書房裏搜出了一大袋薛小將軍與北狄的書信。朝中大臣均跪地求情請求聖上明察,不要因此錯殺,不少與薛家交好的大臣甚至願意用性命擔保薛家絕非反臣。軍中更是不穩定,各地士兵紛紛聯名上書,百姓更是議論紛紛。

薛疆華雖然身處後宮,卻知道朝臣此時的行為是火上澆油,周徹本就忌憚薛家,現在更是看到了薛家的影響力,恐怕是絕對不會放過他們了。

下一步,應該就是以皇後無子的名義廢後。從娶她開始,周徹怕是準備下盤好棋。

皇上攜著雷霆之怒下了旨意,薛家家主薛覺被打落天牢。薛家暫封,所有為薛家求請者皆以同罪論。

妃嬪請安比往日早多了,一個個想要看皇後笑話。薛疆華該幹啥幹啥,發落了幾個譏諷的妃嬪。隻要薛家一天沒定罪,隻要周徹還沒廢後,她依然能把這些女人們壓得死死地。

夜幕一落下來,她便按捺不住內心的擔憂,去了天牢。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一把拽下麵紗,“本宮要進天牢,還不放行?”守衛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攔住了。“薛家現在仍未被定罪,皇上可有聖旨說不準人探望薛覺!”薛疆華焦急,“本宮是皇後,天大的事本宮幫你擔!”不遠處又走來一人,身穿侍衛服飾。見她在此,急忙躬身行禮。

薛疆華倒覺得有幾分眼熟,“大小姐不認識我了?”薛疆華這才想起此人曾是父親的親兵,急忙回禮。他打開天牢門,“小姐快進去吧,將軍沒什麼大礙。”旁邊的守衛又想說什麼,卻被他瞪了一眼。

天牢陰濕,她一進去就打了個寒噤。每個牢房門口的木牌都寫著所關之人的姓名、所犯罪行。她一目十行地瀏覽,走到最盡頭的那間,門口木牌上的通敵叛國罪還是讓她心裏緊緊一抽。薛覺正背對牢房閉目,卻聽見有小聲的抽泣聲,回頭赫然發現薛疆華站在牢門外眼含熱淚。“妹子,你怎麼來了!”

薛疆華緊緊盯著哥哥,見哥哥衣服雖臟了點卻不帶血跡,應該是沒有被用刑,稍稍放了點心。“哥,我怎能不來?”薛覺眼睛帶了點凶狠,“我一入獄他是不是給你委屈受了?”薛疆華很清楚,哥哥口中的他,便指的是當今聖上周徹。

她搖搖頭,急忙問,“家裏書房怎麼會有那種書信,字跡呢?印章呢?”薛覺目光凝重,“字跡是我的,印章也是我的私印。構陷薛家的人,做的真是天衣無縫,”又頓了頓,“疆華,恐怕這次皇上是真準備拿薛家動手了,我們怕是在劫難逃。”

薛疆華一怔,又聽薛覺道,“構陷薛家的人,應該就是受皇上指派。薛家上下都被親軍圍得鐵桶一般,這些人都是和父親、和我一起從戰場上刀口舔血出來的。外人根本就混不進薛家,更別說書房。所以那些書信的來源,怕就是皇上的賞賜中夾帶出來的。”

薛疆華臉色煞白,她想起了那些被賜給薛家的珍貴典籍。薛家尚武,薛覺除了兵書其餘書籍一概不看,就連上折子都讓幕僚代筆。那些典籍,薛覺是斷斷不肯看的。再加上薛覺因為皇貴妃一事對周徹有氣,那些賞賜怕是翻也沒翻便扔到書房裏擺著了。而這些,便在薛家被查抄之時化成刀子直衝著他們而來。

帝王心術,薛疆華感覺從腳底有涼氣蔓延到全身。薛覺盯著妹妹,不過出嫁三年,便已經沒了當初吵著要玩的小女兒模樣,宮中生活,磨平了薛疆華的棱角。“妹子,你聽我說,薛家雖然倒了,但是你不要怕。如果有人敢因為這事欺負你,你就狠狠地踩回去。”他會用薛家最後的力量,保妹妹平安喜樂。

薛疆華揚起頭,目光熠熠,“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周徹想要我們薛家死,也沒有那麼容易。”兄妹在一起又敘了幾句,薛覺透過牆上的氣窗發覺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他揮揮手,“快走吧,保重自己。”說完這句話,薛覺竟然有幾分老態,此時的薛覺與薛疆華記憶中鮮衣怒馬、放蕩不羈的少年反差之大,實在是讓人歎息。

她圍好披風、一步三回頭地拜別了哥哥。

4

薛疆華從天牢中出來後,並沒有回宮,她去了薛家。她要去取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又逢大朝會,百官正在為如何處置薛家爭論不休。周徹態度強硬,沒有人再敢為薛家公然鳴冤,隻好在處置薛家這一問題上爭取從寬處理。可是薛家被定的罪,不是別的,是通敵叛國之罪。以前也有跟薛家不合的朝臣,此時紛紛在周徹的授意下,主張從嚴發落以儆效尤。

忽聽外麵有人通報,皇後駕到。周徹便看見全品盛裝的薛疆華出現在視野裏。

文武百官自動為她分出了條道路,紛紛跪地叩拜。朝堂裏,她站著,他坐著,隔空對視。她的眼睛裏,是灼灼光華,是玉石俱焚的無畏。她坦然受了百官的禮。

旁邊有一人見皇上臉色不悅,急忙質問,“皇後娘娘見陛下為何不跪?”薛疆華冷笑,舉起右手麵向朝臣,她手持著的是先皇禦賜的丹書鐵券。有人認出,“敢問皇後娘娘,您手裏拿的可是——”她點點頭。呼啦一聲,朝臣們再次跪地叩拜,這次薛疆華隻將丹書鐵券雙手捧在額前。

朝臣們,第一次跪,跪的是九州朝的皇後薛疆華;第二次跪,跪的是這先皇禦賜的丹書鐵券。先皇在時曾言,“手持此丹書鐵券者,猶如朕親臨。”

“敢問皇上,要如何處置薛家?”薛疆華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周徹的耳朵裏。周徹站起身來,走下台階。“後宮不得幹政,皇後還不退下!”語氣中已經有了壓抑不住的怒氣。

周徹比她高了一頭,穿著黑色帝王服飾更顯威嚴挺拔,帝王威勢隱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薛疆華揚起臉來逼視著他,擲地有聲,“本宮乃先皇禦筆欽點的太子妃,是這九州朝的皇後。薛袞為我父,薛覺為我兄,薛家便是外戚,薛家之事,是國事,也是家事!”

朝臣們紛紛議論了起來,很快便又爭論不休。更有甚者匿在人群中說薛家之罪滅三族也不為過。說話的是趙貴妃之父,便是他帶人抄了薛家。

薛疆華走到他麵前,揚起空著的左手,狠狠一巴掌甩下去。啪的一聲,巴掌聲響徹整個大殿。薛疆華算是想明白了,若她保不住薛家,那她就陪著薛家一起死!她甩了甩手,冷笑,“趙大人可真是禍從口出,薛家的三族,豈不是連本宮都在內?好大的狗膽,怪不得趙貴妃這副德行。”周徹冷冷地瞪著她,右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薛疆華知道,這是周徹盛怒的前兆。

“我薛家世代為國,從我曾祖父起,便掌管九州朝軍隊。我薛家男兒,除了我兄薛覺,其餘都戰死沙場。我父薛袞,一年前在征討北疆中戰死,屍骨未寒;我兄薛覺十六歲上戰場,十年來為九州朝拋頭顱灑熱血!各位大臣僅僅憑了一些莫須有的罪證,便要在這裏商討如何處置薛家,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各位大人在家嬌妻美妾入懷,享受兒女繞膝之時,我們薛家在幹什麼?我父在出征,我兄在操練。說薛家通敵叛國?各位大人高居廟堂,難道聽不見民間悠悠之口?”

朝臣們不傻,所謂的通敵叛國之罪,本就是憑幾封書信定下的。隻是皇上這是擺明了要治薛家的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薛疆華自己也知道,皇上這是鐵定了心,要薛家的命。她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決心要與周徹耗到底。他們薛家人,還是有幾分硬骨頭的。

大殿裏一片死寂,薛疆華脫下風冠,“皇上如若執意處置薛家,還請廢後!臣妾本為薛家女,誓與薛家共存亡!”帝後相爭,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一石激起千層浪,周徹接近她,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你敢再說一遍!”薛疆華不去看他,跪下,額頭貼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臣妾有愧,中宮無子,如今薛家被認為通敵叛國,臣妾為薛家家主之妹,自然難逃。請皇上廢後,以絕天下悠悠之口!”薛疆華以頭叩地,“請皇上廢後!”

與其等待周徹先動手廢後,倒不如她自己來說,還能保留一點顏麵。

5

聖旨再一次發布到全國各處,薛家獲罪,薛覺流放嶺南。而薛疆華,仍居皇後之位。這場聲勢浩大的雷霆之怒終於被帶了過去。薛疆華卻有些不敢相信,周徹真的就這樣放過了薛家?嶺南雖遠,但是以哥哥的身體,應該是沒問題的。她主動交出了鳳印,把自己關在長門宮裏,不願涉足後宮之事,更不願意與周徹相見。

她已經派人在嶺南安頓好,哥哥過去絕不會吃虧。隻要人活著就好,薛家能不能複起,再看天意吧。

直到她見到薛家舊人。那人她認得,他是哥哥的奶兄,頗得哥哥信任。剛入宮時,哥哥派他來傳過口訊。那人跪在地上,手裏拿的是哥哥的貼身令牌,哥哥死了。

嶺南的瘴氣很快就要了薛覺的命。薛疆華這才知道,哥哥的身體竟然虛弱至此。周徹一直派人藏在暗處監視,她去天牢探望的事很快周徹就知道了。的確,他們沒有對薛覺用刑,隻是始終不讓他睡覺,又給他強灌藥物,生生把一個征戰十年的將軍的身體耗幹了。

她這麼恨一個人,恨不得食之而後快。

她終於踏出了長門宮。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皇後的恨意。她連鞋也顧不得穿,便向周徹所在的淩霄殿奔去。

當她推開門的一瞬間,看到的便是周徹和趙貴妃依偎在一起的樣子,周徹看向趙貴妃肚子的眼神慈愛,她隻想大笑。她抽出門口侍衛的劍,便向他們擲了過去。劍將趙貴妃的裙擺釘在地上,趙貴妃扶著肚子驚慌失措地看著周徹,“皇上,皇後瘋了。”

周徹站起身來,薛疆華緩緩地朝他走去。目光中是毫不掩飾的恨意與厭惡。她一巴掌甩到周徹的臉上,周徹也沒避。趙貴妃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後囂張如此,竟然敢打皇上……

“我薛疆華做的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嫁給你,”薛疆華笑,眼眶中竟然含了淚,“知道先皇為什麼會讓我來當太子妃嗎?是我跪了兩天兩夜求著父兄換來的。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他們。你給我喝避子湯,毀了我的生育能力;你登基後堅決不肯立我為後,後來又要抬出她——”

薛疆華狠狠地指向趙貴妃,“這個懷了你孩子的女人,要冊立她為皇貴妃。你一意要征討,我父便出征,死在戰場上;你又構陷我薛家通敵,暗害我哥,”她大笑,“周徹啊周徹,你要成為千古一帝,你要這四海沉浮,你要將這權利捏得緊緊的——可你憑什麼拿我薛家,用我們薛家的命當踏腳石啊?”

她喊得淒厲,“我們薛家絕了,你滿意了嗎!我沒有生育能力,你滿意了嗎?再沒有外戚做大,皇上,您如願了嗎?”周徹想要上前擁住她,卻被她狠狠推開。

“趙貴妃,既然你身懷有孕,不必等誕下皇子了,我這就為你騰位子,”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又怎麼知道,趙家不是下一個薛家?”說罷便一頭向旁邊柱子上撞去。血從前額淌下,很快染透了前襟。她撞柱的一瞬間,周徹隻覺得心跳都停了,眼前一黑,待眼前清明時她已經靜靜地躺在那裏,金柱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頭一次,這個帝王低下頭,無助得像個孩子。“太醫!太醫!”他緊緊摟著她,像是孩子捧著最珍貴的東西。

6

薛疆華最終醒了過來,她看見守在她床前的周徹,目帶血絲,形容憔悴。周徹一離開,她便拿了金釵戳了雙目。真好,她也不用看見他了……

一年後,雙目已盲的皇後病死在長門殿。消息傳到周徹耳朵裏的時候,他也沒說什麼,隻是自己關在房間裏寫了一整天的字。

又過了許多年,周徹已在彌留之際,趙貴妃之子已長大,為了防止幼帝無知,被外戚左右。他去母留子。

稱孤道寡,不過是空享萬裏江山、身邊寂寥無人。周徹帶著沉沉的睡意合上雙目,史書稱之周武帝,以讚譽周武帝在位時四方臣服。而周武帝,最後一道旨意,便是與其皇後薛疆華合葬,同享後世祭祀。

周武帝,在位三十載,皇後去世後,後位空置二十六年。據傳,帝後鶼鰈情深,後世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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