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已經在陌生的床榻上。
看著眼前的男人,生了一張能止小兒夜啼的臉,活像閻王殿塌了牆,漏出個煞神投胎。
這凶狠模樣,看得我打了個寒顫。
我阿泥從小就沒見過這種煞神。
忐忑地看了他一眼,手心早已濕透,攥著被角。
“周野,別人都叫我周閻王,是個孤兒,看你暈倒在果園邊上,就帶回來了。”
“昂,阿泥,也是孤兒,剛被夫家嫌棄扔了出來。”我抿了抿唇,“那個,我會種地縫補,你家缺幹活的不?”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他卻突然咧嘴笑了。
“會做飯就成,那一片都是老子罩著的,以後你也算老子罩的了。”他指著遠處的果園。
我點頭看著周野,他笑得和陳岩不一樣。
陳岩的笑總帶著三分譏諷,讓人渾身不自在。
可周野咧嘴時,牙比麥秸還亮,得意又坦蕩。
他說他罩著,就是管飯的意思吧?
我的肚子突然打起了鼓,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他挽起袖子,“我去給你煮碗清湯麵。”
麵是抻出來的,粗細不均,湯底飄著兩片菜葉子,他還加了一個荷包蛋。
我低頭喝湯,有些鹹,可咽下去後喉嚨卻泛甜。
我舔著嘴角,他正看著我,我不好意思地又拿袖口擦了擦嘴角。
不像在陳家。
每次做完飯,是不會讓我上桌吃飯的,隻有他們吃完了,我才能吃剩下的。
晚上,我心裏暖暖的,第一次睡這麼軟的床。
盤算著該怎麼給果樹剪枝,施肥才能讓自己看起來不蠢笨。
周野有果園,跟著他,吃喝就有著落了。
可如果他也把我趕出家門怎麼辦?
我倒是跟了陳岩三年,他腿剛剛好就把我趕出來。
別人都說陳岩好,因為他說話文縐縐的,瘸了還能當幹部。
他給學校捐過舊書,村裏人都誇他“有文化,良善”,跟著他是享大福的。
可三年裏,我一直睡柴房,從未上過他的炕。
他嘲弄說,“娶你都是為了安慰老婆子,因為我的腿,她眼睛快哭瞎了,要不然我是斷不會娶你的。”
發燒時,他把我鎖在柴房裏,說是怕過了病氣。
趙春娥說,他隻是瘸了腿,自卑,以前不這樣的。
可她兒子腿剛好,她也變了臉。
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他們這麼對我。
算了,都過去了,一點也不想懷念他。
我正盤算著怎麼好好做,不被隔壁的周野嫌棄。
一聲雷劈下來,我窩在角落發抖。
周野抱著被子踹門進來,“冷嗎?”
我蜷著不敢動,他“嘖”一聲,坐到床邊。
“慫樣,打雷能劈死你啊?”
我想說什麼,可一道閃光下來,我又猛地一顫,他突然不罵了。
一股蠻力把我拽到懷裏,“別怕。”
我茫然看著他,“被子給我,你蓋什麼?”
他捂住我的耳朵,低頭打量著我,嘴角咧開了笑。
原來他笑起來,左臉還有個酒窩。
他應該不會縫補,袖口爛了道口子,線頭支棱著,露出一道猙獰的舊疤。
“明兒,你把衣服換了,我找針線給你縫補一下。”我想了想,怕他拒絕,“你給我吃喝,我幫你幹活!”
他似乎不好意思,“老子就喜歡這麼穿。”
兩秒後又道,“補也行,別用紅繩,難看!算了,明天跟老子進城扯布,省得你縫不好,老子穿出去丟人。”
外頭暴雨如注。
“不怕了吧?給你烤個地瓜。”
我這才發現,他什麼時候提了火爐來。
周野蹲在火爐前,拿燒火棍扒拉炭堆,火星子劈啪炸響。
最後扒出兩個烤得焦黑的地瓜,泛著糊香味。
我伸手去拿,“嘶”燙得縮回了手。
“笨。”
他扯著自己的衣角包住,掰開地瓜,把瓜芯放在我手裏。
“小心燙,這地瓜啊,烤焦的地方最好吃。”
他啃著焦黑的那半,燭火映入他的眉眼,閃著星星碎光。
我心酸地看著他,我怎會不知焦黑的味道。
在陳家,我也是吃過的。
周野臉上黑得像花貓,嚼著最後一口地瓜,眯眼看著我,“好吃嗎?”
我點著頭小聲問,“你的疤哪來的?”
他沉默片刻,將地瓜皮丟到火爐,“說來話長,你呢?說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