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等來楊燦驚慌失措的懺悔,卻等來了一紙來自公司的《事故調查通知書》。
調查會在公司的會議室進行,楊家的幾個長輩也被請來旁聽。
我走進會議室時,楊燦已經坐在那裏,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眼眶通紅,麵容憔-悴,像一尊悲傷的雕塑。
他看到我,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先是閃過一絲怨毒,隨即被濃得化不開的悲哀所覆蓋。
我垂下眼簾,掩去一抹冷意。
等待他的演出開幕。
調查組組長公式化地念完開場白後,將目光投向楊燦:“楊機長,關於2小時15分鐘的延誤,請你做出解釋。”
楊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肩膀痛苦地聳動著,他痛苦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仿佛不敢相信它們造成的結果。
“那天的病人......”他開了口,聲音沙啞,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最終還是因為我的航班延誤,而錯過了救治時間......我作為機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抬起頭,目光像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我。
“但是,”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算計過,“我需要問我的前妻,祝顏機長一個問題。”
全場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作為一名同樣專業的飛行員,你在航前準備時,為什麼沒有向我明確、反複地強調,這次救援的極限窗口期隻有六個小時?!”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個人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我,聲嘶力竭。
我靜靜地看著他,看著他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內心沒有一絲波瀾。
我甚至有閑心想,他演得如此賣力,大概是真的以為自己成功報複了我,此刻正沉浸在除掉眼中釘的愜意與嫁禍於人的竊喜之中。
謊言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你明知道供體失效的條件!你明知道每一分鐘都性命攸-關!”
“可你在交接時,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盡快’!”
“我以為隻是常規的醫療轉運!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知道隻有不到兩小時的地麵時間,我就是爬,也會把飛機爬上天!”
緊急救援任務的航行資料袋裏,醫療說明上用紅色加粗字體寫著“六小時極限窗口”,這是標準流程。
他不可能看不到。
我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近乎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我的沉默,在旁人看來,或許是默認,或許是震驚到失語。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在等,在等他把這場戲唱到最頂峰。
見我不語,他淒涼地笑了起來,繼續他的表演:“祝顏,我們曾是夫妻,我了解你。”
“你一直對我出身普通心懷芥蒂,對我家人的態度也向來冷淡。”
“既然你認為病人的情況如此緊急,為什麼沒有在交接時,盡到你身為飛行員的責任,仔細提醒我?”
“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把病人的命放在心上?”
“你胡說!”我終於開了口,聲音不大,但冰冷清晰,足以打斷他的控訴。
他卻不再看我,而是轉向調查組,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是我太大意了,我太相信她了。”
“我以為,就算她不愛我,但她至少會堅守一名飛行員的職業底線......我錯了。”
“我對不起那位逝去的病人,也對不起家屬的期望。我願意承擔領導責任,接受公司的一切處分。”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在場的親戚們開始對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那些話像針一樣紮進我的耳朵。
“原來是她沒說清楚啊......”
“看她一直冷冰冰的,對自己親媽都這樣,真是白養了。”
“楊燦這孩子太可憐了,攤上這麼個老婆,連丈母娘的命都不顧。”
這些議論,這些譴責,才是此刻唯一能刺痛我的東西。
不是因為被冤枉,而是因為看清了人性的盲目與愚蠢。
我坐在那裏,被千夫所指。
眼前這一幕何其荒誕,殺害了婆婆的凶手,正以一個受害者的姿態,在我麵前接受所有人的同情。
而一個跟這個事件毫無關係的人,卻忍受著謾罵,嘲諷。
我抬眼,對上楊燦投來的、夾雜著快意與偽善的眼神。
他以為他贏了。
他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以為所有人都被他蒙騙,以為我再無還手之力。
我並不急。
我隻是在等,等他將這場戲演到最得意、最忘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