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又活了。
死的時候,我是“模範小區”的王主任,正捂著胸口,倒在剛爆開的糞管旁邊。那股衝天的臭氣,是我對人世最後的回憶。
活過來的時候,我正對著一麵滿是裂紋的穿衣鏡,鏡子裏是個陌生的老太太。
頭發花白,眼袋耷拉著,一臉舊社會的苦相。
這是陳阿姨,隔壁“老大難”石榴小區一個剛搬來的住戶,退休金微薄,無兒無女,昨天晚上睡覺時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倒便宜了我。
我掐了自己一把,疼。
不是做夢。
我環顧這間出租屋,牆皮發黃,一股子黴味。
窗外,是石榴小區雜亂無章的景象,晾衣杆上掛著五顏六色的內衣,像聯合國開會。
我打開那台老掉牙的雪花牌電視機,擰了半天,才調出一個本地頻道。
屏幕上,是我那“悲痛欲絕”的心腹副手,小李。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西裝,胸前別著白花,正對著鏡頭哽咽。
“王主任走得太突然了......她是累倒在工作崗位上的,是我們所有社區工作者的楷模。我一定......一定會繼承他的遺誌,帶領咱們‘模範小區’再創輝煌!”
他眼眶通紅,聲音發顫,演得跟真的一樣。
我呸!
要不是他把我的降壓藥換成了維生素C,我那高血壓能一路衝到二百二?
要不是他在區裏檢查組來之前,故意捅出三號樓糞管堵塞的簍子,哀求我這“一把手”去一線解決,我能活活氣到心梗?
他繼承我的遺誌?他不就是我的墓碑上那根最得意的狗尾巴草嗎?
電視畫麵一轉,主持人用一種激情澎湃的語調宣布:“據悉,優秀社區幹部李維同誌,下一步將作為先進代表,入駐石榴小區,對這個老大難社區進行先進經驗改造!”
屏幕上,小李那張偽善的臉被放大,嘴角是我最熟悉的、那種藏著算計的微笑。
石榴小區。
我住的這個小區。
我攥緊了手裏那隻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菜籃子,竹編的提手被我捏得咯吱作響。
新仇舊恨,小李,咱們慢慢算。
我的複仇,從加入廣場舞隊開始。
石榴小區的廣場舞隊,水平爛得慘不忍睹。
領隊的是個姓劉的胖大媽,仗著嗓門大、資格老,占著C位,動作劃水,節奏全靠吼。一群老姐們兒跟著她東倒西歪,跳的不是《最炫民族風》,是《群魔亂舞》。
我觀察了三天。
第四天傍晚,我換上了一身從網上買的二手專業舞蹈服,緊身利落,跟她們身上鬆鬆垮垮的運動衫形成鮮明對比。
我沒急著入隊,就站在隊伍最外圍,自己跟著跳。
胖劉斜了我一眼,眼神裏帶著點兒地頭蛇的排外。
我不在乎。
第一支曲子結束,隊伍散亂,有人跟不上,有人做錯動作。胖劉扯著嗓子喊:“三排最右邊那個,你手抬那麼高幹嘛?掏鳥窩啊!”
我瞅準時機,走了過去。
“劉姐,”我笑得客氣,“這幾個動作,是不是這樣轉腕會更好看?銜接也更順暢。”
我當場示範了一遍,動作幹淨利落,節拍精準,比她那個甩大膀子的姿勢優雅了不止一個檔次。
周圍幾個阿姨眼睛都亮了。
胖劉的臉拉了下來,像個紫茄子。“你是誰啊?新來的吧?懂什麼?”
“我叫陳秀麗,剛搬來。”我依舊笑眯眯的,“以前在單位的文工團待過。”
我胡謅的。但我主任當了十年,迎來送往,組織活動,什麼場麵沒見過?編個瞎話,臉不紅心不跳。
“文工團?”胖劉上下打量我,“哪個單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