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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日的鱸魚蒸得不錯,殿下嘗嘗。”

崔流箏夾了一筷子魚肉,輕輕放在蕭瀾景麵前的青瓷碟中,她指尖微微發顫,生怕這細微的動靜會打擾到他用膳的雅興。

蕭瀾景頭也不抬,隻“嗯”了一聲,筷子卻始終沒碰那片魚肉。

崔流箏垂下眼睫,盯著自己碗中已經涼透的飯。

今日是她的生辰,蕭瀾景難得答應陪她用晚膳,她天不亮就起來準備,連他最愛吃的幾樣小菜都親手做了,可他從進門到現在,連正眼都沒瞧過她一次。

“太子殿下!”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小廝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崔大小姐從馬上摔下來了!”

筷子“啪”地一聲落在桌上,蕭瀾景猛地站起身,方才還冷淡如冰的麵容瞬間變了顏色:“晚喬如何了?”

“說是摔傷了腿,疼得直哭,一直喊著要見太子爺呢!”

蕭瀾景轉身就要往外走,衣袖卻被一隻纖細的手拽住了。

“殿下還會回來嗎?”

蕭瀾景眉頭緊蹙:“晚喬受了傷,現在最需要人照顧,你說呢?”

“可今日是我的生辰。”崔流箏抬起頭,眼眶已經紅了,“您答應過要陪我的。”

“崔流箏!”蕭瀾景聲音陡然冷厲,“晚喬都傷成那樣了,你還在計較這些?”

他用力甩開她的手,崔流箏踉蹌了一下,後背撞在門框上,疼得她眼眶發紅,但她顧不上疼,急忙從袖中抽出一張紙。

“殿下一定要去的話,能不能送我一份禮物?”她聲音輕顫,“就簽個字就好……”

蕭瀾景看都沒看,隻以為是購買莊子鋪子之類的,隨手從案上取了筆,在紙上草草簽了名。

“這下滿意了?”他將筆一擲,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崔流箏望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低頭看向手中的紙,最上方三個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和離書。

這樁婚事本就是她“誤打誤撞”得來的,如今正主回來,她也該退場了。

崔流箏從小就知道,蕭瀾景的眼裏隻有姐姐崔晚喬。

那年春日宴上,她躲在廊柱後,看著蕭瀾景將一支海棠別在崔晚喬鬢邊,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而她隻能攥緊手中的帕子,默默轉身離去。

後來太子要選太子妃,蕭瀾景要娶的自然是崔晚喬,崔流箏躲在閨房裏哭了整夜,第二日卻還是強撐著笑臉,為姐姐繡起了嫁衣。

誰曾想,大婚當日,崔晚喬竟嫌蕭瀾景太過守禮古板,不想當循規蹈矩的太子妃,跟著個江湖戲子跑了。

“這可如何是好?”母親急得直跺腳,“花轎都到門口了!”

父親一咬牙:“讓崔流箏頂上!”

大婚之日,蕭瀾景掀開蓋頭時的震怒,她至今記得清清楚楚。

“怎麼是你?你們崔家,當真欺人太甚!”

他發了好大一通火,摔了合巹杯,紅燭高照的新房裏,碎瓷片濺到她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那日她獨自坐在洞房裏,聽著外麵賓客的竊竊私語,將嘴唇咬出了血也沒讓眼淚落下。

或許是心中還殘留著對崔晚喬的情誼,蕭瀾景大怒之下,終究還是沒有下令誅了他們相府九族,而是冷著臉默認了這次替嫁。

此後,她用了整整五年時間,學著做一個無可挑剔的太子妃。

他嫌她不夠端莊,她便日日練習行走坐臥;他說她琴藝不佳,她十指磨出血泡也不肯停下;他厭惡她多話,她便學會了在他麵前沉默如啞巴。

直到半年前,他終於對她露出了一絲關懷。

那天她熬了一整夜為他抄寫經文,清晨不小心伏在案上睡著了,醒來時,身上竟披著他的外袍。

她以為苦盡甘來了。

可崔晚喬回來了。

那個曾經嫌他古板無趣而逃婚的姐姐,在外頭吃盡了苦頭,又想起了東宮太子的好。

她日日往宮中跑,不是纏著他去賞花,就是拉著他去遊湖。

最可笑的是,素來冷若冰霜殺伐果決的太子殿下,竟也重新接納了她。

崔流箏在深夜裏哭濕了枕巾,而後提筆寫下一封和離書。

她本還在猶豫,可今日,她的生辰,他再一次為了崔晚喬拋下她時,那最後一絲奢望也碎了。

崔流箏將和離書仔細折好,放入貼身的荷包中。

她早該明白的,有些人,有些事,強求不來。

次日清晨,蕭瀾景才回宮。

他身後跟著一頂軟轎,崔晚喬嬌弱無骨地靠在轎中,一條腿裹著厚厚的紗布。

“晚喬需要靜養,東宮環境適宜,便在這小住幾日。”蕭瀾景看向崔流箏,聲音清冷,“她念著你熬的乳鴿湯,你去準備吧。”

崔流箏安靜地福了福身,轉身去了廚房。

她將鴿子燉得酥爛,撇去浮油,又加了幾味藥材。

湯熬好時,她的手指被燙出了兩個水泡。

蕭瀾景親自來取湯,連一句辛苦都沒問,端著湯盅便匆匆去了崔晚喬暫住的別院。

崔流箏站在廊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門後。

她忽然想起上個月自己染了風寒,咳得整夜睡不著,蕭瀾景被吵醒後,隻是冷冷地讓她去偏房睡。

愛與不愛,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不到半個時辰,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她正不知發生了什麼,就見蕭瀾景冷著一張臉踹開房門。

“太子妃好大的膽子!”

崔流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侍衛架住了胳膊。

“我……做了什麼?”

“晚喬喝了你的湯就昏迷不醒!大夫說是中了毒!”蕭瀾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可是你親姐姐,你怎麼下得去手?!”

崔流箏臉色煞白:“我沒有……”

“還敢狡辯!”蕭瀾景甩開她,眼底怒火灼人,“來人,帶太子妃去別院跪著!什麼時候晚喬醒了,什麼時候再讓她起來!”

春寒料峭,青石板的涼意透過衣裙直往骨頭裏鑽。

崔流箏跪在別院中央,四周站滿了看熱鬧的丫鬟婆子。

有人指指點點,有人掩嘴偷笑,卻沒有一個人敢為她求情。

天色漸暗,忽然下起了大雨。

冰涼的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流進衣領,她冷得發抖,卻仍挺直了背脊。

“裝什麼清高。”一個侍衛嗤笑道,“毒害親姐,還有臉擺太子妃的架子。”

崔流箏咬著唇垂眸不語,直到雨越下越大,她的視線開始模糊。

恍惚間,她看見別院窗紙上映出兩個人影。

蕭瀾景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為崔晚喬掖被角,那溫柔的姿態,是她做夢都不敢奢求的。

膝蓋已經失去了知覺,崔流箏終於支撐不住,向前栽去。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她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

好在和離書已經送去蓋官印了,隻要七日,她就可以離開,徹底成全蕭瀾景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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