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遭遇綁架被毀容後的第二十年,警局終於逮捕了真凶。
接到電話離開醫院前,我特意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當年為救我成為植物人的老公。
激動地抱住他慶祝這份得之不易的正義曙光。
可在審訊室,我卻親耳聽見了綁匪告訴我當年駭人聽聞的真相。
“本來我們沒想綁你的,是你老公把你誘導進入陷阱,來換他的白月光。”
“他說你漂亮又清純,比起秦妍那種生過孩子的更有滋味。”
我摸著臉上的傷疤,心中戚然。
原來這二十年我守候的,竟是毀我一生的元凶。
離開警局後,我立刻回醫院準備取消他的複健治療。
可下一秒,卻得到了他已經蘇醒的消息。
1
“你不治了?”
楊醫生摘下眼鏡,滿眼驚詫,“我記得跟你說過的,江知年下半輩子能不能做回正常人全靠這個…”
“而且,他最近也有蘇醒的跡象…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下意識一怔,我順著醫生的手指看向電腦屏幕。
監控裏,江知年躺在病床上麵容平靜。
相比剛出事時,他早已不需要儀器維持生命體征,天知道我費了多少心血。
20年來,我傾家蕩產甚至辭職打散工照顧他,動輒幾千的治療說做就做。
總算保著他全身肌肉沒有萎縮。
鏡頭前,江知年的右手食指動了動,腕間留有戴手表的暗痕。
他出事後我把手表摘下,內側的英文字母曾以為是品牌名稱縮寫。
直到剛剛,才得知QY是秦妍,他舔了一輩子卻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如今,這暗痕乃至江知年的每一根頭發絲,都在提醒我是個傻子。
苦澀笑笑,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我提起筆,楊醫生卻突然開口。
“我必須再次提醒你,若是終止複健治療,江知年醒來後身體機能出現任何問題,醫院概不負責。”
我怔愣,“會有什麼問題?”
“脊柱神經二次受損,下半身肌肉萎縮,他下半輩子隻能依靠輪椅生活。”
“了解。”
話音剛落,放棄治療同意書已簽署完成。
離開醫生辦公室,腦子一片混亂。
渾渾噩噩走到食堂,提了兩袋橘子上樓,隻因醫生說柑橘清香能刺激江知年的鼻咽細胞。
我便雷打不動堅持了20年。
風有些大,掀開了遮醜的絲巾。
行人麵露嫌惡,有小孩捂著眼睛尖叫。
“媽媽,有怪物。”
我怔了怔,扯緊絲巾迅速離開。
這樣窘迫的時刻我經曆過很多,至今仍無法釋懷。
偶爾在玻璃反光中看到臉上傷疤,都會想起20年前那個噩夢般的夜晚。
為躲避侵犯我拚命掙紮,被滾燙的熱水澆了滿頭。
江知年像一道光從天而降。
我曾以為的救世主,卻是親手將我推入泥潭的人。
真可笑啊!
可當我提著柑橘返回病房時,病床已空無一人。
隻剩滿是褶皺的被褥,和床邊來不及穿的拖鞋。
我打開手機,滿屏的消息。
慘劇發生後後,為處理江知年有關的事,我綁定了他的號碼。
為了不停機,我不僅每月定時交話費,還保持著手機在床頭充滿電。
屏幕顯示,五分鐘前江知年的手機啟動。
他主動向備注為愛心符號的空白聊天框發去消息。
對麵很快回複。
“我在我爸的葬禮上,很想你,很想依靠你。”
緊接著發來一個定位。
江知年秒回,“馬上來,等著我。”
擱下手機,我笑了。
剛從植物人狀態蘇醒,如果活動太頻繁,是會增加癱瘓風險的。
2
循著定位開車到葬禮現場。
黑壓壓的人群中,我一早就認出了身穿病號服的江知年。
無人樹陰下,頭戴黑帽的女人倚在他肩頭。
“妍妍,你還有我。”
原來這就是秦妍。
江知年藏了幾十年的白月光。
跟我同樣年紀,看起來卻比我要年輕超過二十歲。
“還好你醒了,不然我身後就真的空無一人了…”
秦妍在男人懷裏啜泣,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抬頭。
“對了,你醒來這事她知道嗎?”
江知年怔愣,略顯尷尬地扯了扯嘴角,“我沒來得及通知她…不過沒事,我回去說一聲就行…”
“倒是你,讓我放心不下。”
說著便掏出手機操作一番,聯名帳戶收到轉賬提醒。
那裏麵的錢我一直不舍得動,就怕斷了江知年留給我的最後念想。
30萬,說給就給出去了。
江知年眼都沒眨,我的心涼到穀底。
“不用再給我轉錢了知年。”
秦妍驚喜,“之前你過給我的兩套房,還有那些珠寶首飾,都夠我下半輩子生活無憂了。”
猛然想起自住的逼仄二居室。
永遠空蕩蕩的脖頸和手腕。
江知年溫柔吻著我額頭,說著“感情並不能用物質來衡量”這樣的話。
原來愛是守恒的,錢也是。
不在我這兒,就一定在別的地方。
“沒事,我也用不著。”
江知年用下巴蹭著她發頂,笑得寵溺,“隻要我編個理由,溫漪就不會起疑…她最信我…”
“可是…”,秦妍欲言又止,“當年那件事,終歸是我們對不起她…”
“我有什麼辦法,那時候時間緊迫,能救你的法子隻有這個…”
“要不是你那該死的前夫,你也不會被綁架,我也不用犧牲溫漪來換你…”
話音剛落,秦妍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
我想起審訊室裏,綁架案嫌犯的話。
“哪來什麼幕後元凶?都是秦妍自己策劃的!目的就是讓她那有錢的前夫給贖金。”
“沒想到坑不到正主,你那老公倒是屁顛屁顛來送人頭,還得要用你來換人,我們想著到嘴的鴨子不吃白不吃…”
我勾起嘴角,眼淚凝固在臉頰。
看著麵前般配的男女,江知年的溫柔繾綣觸不可得。
“都怪我,把你送我的鐲子落下了…否則你也不用中途折返去找,也不用掉下山崖摔成植物人…”
我怔愣半瞬,腦海裏的某根弦驟然斷裂。
原來江知年從未想過回頭救我。
閉上眼,聽著胸腔內逐漸平靜的心跳聲。
“你那鐲子跟我的手表是一對,我怎麼舍得…幸好我活下來了,順手也把溫漪撈了出來…”
“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她。”
提起我的名字,江知年麵露愧疚,“她的臉毀了,還不離不棄照顧了我二十年…”
“那我們…”,秦妍抬起水汪汪的眸子。
“我們的事她不會知道。”江知年撫著女人的鬢發,“對她,我會盡到丈夫應盡的責任,把該補償的都還清。”
“我不能跟她離婚,原因你也知道。”
不光秦妍知道,我也知道。
江知年曾找人給我看過相,我的三庭五眼完全符合旺他的特征。
加上我的眉眼,與他已故的母親頗為相似。
他每看我一眼,心中便會安穩幾分。
這便是二十年來,我寧可被指指點點,也從未動過整容念頭的原因。
樹陰下,兩人糾纏得難舍難分。
我撥通整容醫院的電話。
“是我,我改變主意了。”
“幫我預約最早的一台全臉整容手術吧,後天?沒問題。”
聯名帳戶裏的最後20萬,我也該動了。
3
江知年回到病房時,我已經在床上等著了。
看見我的刹那,他臉上閃過一瞬驚詫。
“怎麼,不認得我了?”
我倒是平靜得多,“是因為這塊惡心人的疤,還是滿臉皺紋和這許多白發?”
看著玻璃倒影中的自己,恍惚想起樹陰下那張女人的臉來。
光滑平整到幾乎找不出一絲褶皺。
被愛的底氣便是如此。
可我耕耘二十多年,始終沒有得到。
江知年猛地一怔,似乎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
“不是,我隻是沒緩過來。”
亦步亦趨地靠近,小心翼翼坐到我身側,溫熱大掌覆上來,跟無數個落空的夢那樣相似。
我沒答話,隻是拿出轉賬記錄給他看。
笑意凝在眼角,他扯出一抹尷尬的微笑。
“剛醒就沒影,原來是忙著給人轉賬呢!”
“不是這樣的老婆…我是收到朋友的信息說有困難求救急,腦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
“沒通知你是我的錯,但我朋友那邊的事兒耽誤不得…再說我這不是安全回來了嗎?”
“好。”我隻回了一個字。
冷漠的態度讓江知年皺眉,打量的目光反複掠過我。
倚在胸前,能聽見他逐漸蓬勃的心跳聲。
“不信的話給你看手機。”
江知年知道,我從來信他。
把手機隱私暴露給我,應該是真的急了。
可我隻是淺淺掃了一眼,“沒必要。你要真想藏什麼,在拿出來之前就已經藏好了。”
“阿漪,我真沒有…”
“好了你剛醒,我也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跟你掰扯。”
我打斷他,“下午醫生會推你去做檢查,你快歇著吧!”
江知年乖乖照做。
直至深夜他洗漱好,我如常給他蓋好被子,準備去沙發上對付一夜。
他卻猛然拉緊我的手,把我拽進被窩。
“阿漪,我好想你。”
二十年時光停滯,眼前的男人幾乎沒有一絲白發,看著跟我記憶裏的愛人別無二致。
可胸腔內那顆心,早已爛透。
我沒有過多掙紮,隻是輕輕別過臉。
“這二十年照顧我,真的辛苦你了。”
“如果我沒有深夜起意帶你去兜風,如果我逃跑的時候身手能再矯健些,如果我醒得更早些…”
“你是不是就不會熬成現在這副模樣?”
說到動情處,江知年竟撫著我的臉生生擠出眼淚。
隻是不知道,其中有幾滴是真意。
“都過去了。”
我撇撇嘴,將心事藏得滴水不漏,“你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粗糙的指腹摩挲過舊疤,江知年眼神炙熱。
“很痛吧?”
我一怔。
“不過沒關係,我沒有嫌棄…你這樣就很好,在我心裏一點都沒變…”
抬眼,男人眼底溫柔難辨。
我垂眸不語,靜靜聽著那些波瀾壯闊。
“阿漪,後天就是你生日了吧?我想補償你。”
“你不是很想跟我修一份合婚庚貼嗎?我明天約了書法老師,咱們去墓園順便把合葬的墓地定了吧!”
墓園?我心裏一咯噔。
我素來沒有安全感,跟江知年結婚時卻連個婚禮也沒有。
一張薄薄的證書。
我卻無條件信了他二十多年。
不是沒跟他提起過,想寫一份合婚庚貼,便於死後合葬的事。
他總是推,推到變成植物人。
如今做這些,也不知能彌補心中愧疚幾分?
“好。”我順從應下。
江知年似長籲一口氣,將懷裏的我摟得更緊。
直到我呼吸逐漸平穩,他的手才輕輕從枕後抽離。
小心翼翼翻身,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
“她睡了,你呢?”
對方正在輸入。
“妍妍我有點想你了,可惜今晚沒法陪你,你別生我氣。”
“明後兩天我有正事,你拿著錢去逛逛街啥的,不夠再問我要。”
秦妍彈出一個可愛的貓咪表情包。
“晚安,知年。”
放下手機,江知年沒忍住憋笑出聲。
黃昏戀的感覺可真刺激,他不禁翻身查看我的睡眠狀態。
在看清我的睡顏後,輕輕把我的頭護進胸前,仿佛剛剛那一段並未發生。
可他不知道。
在他忙著左右逢源時,我也收到了來自醫院檢查科的報告。
江知年的脊椎複查情況不太好。
如果不繼續複健,半身不遂的概率非常高。
我敲擊鍵盤,回了句“了解”。
4
次日一早,江知年便跟醫院請了假。
又是開車又是準備拍照用的衣服,殷勤的模樣讓人恍若隔世。
脊髓損傷的事我隻字未提。
看著他不時伸手揉腰的模樣,我選擇視而不見。
可是,在寫合婚庚貼時便出了岔子。
老師傅翻找記錄,發現江知年早在二十三年前,就跟別的女人寫過這東西。
那時還不流行貼照片,女方一欄的“秦妍”刺痛了我的眼。
“你胡說!我不認識這個秦妍!”
江知年臉色微變,“一定是重名,有沒有照片為證,怎麼證明就是我本人?”
可老師傅搖搖頭,堅稱認得江知年那張臉。
“怎麼可能!都二十多年了!”
神情逐漸失控,江知年的脖子很快紅透,“師傅您年紀那麼大,肯定是記錯了。”
“就是草台班子,哪有這麼空口白憑汙蔑人的?”
眼看事態發展不受控製,我趕忙扯了扯江知年的手臂。
“算了,我們不寫了。”
“不寫了不寫了,趕緊滾!”
見我鬆口沒有糾纏,江知年如蒙大赦,揮手趕走了一臉不悅的老師傅。
選墓地的時候,他一直心不在焉,低頭在手機上不斷按動鍵盤。
甚至走開幾米遠去打電話。
神情焦急,看來電話並沒有打通。
“這兒沒信號阿漪,我去大門那裏打個電話處理點事,你先選著。”
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我心裏五味雜陳。
不用猜都知道,電話那頭是誰。
“就這個吧!”
我選好了素白色的大理石做墓碑,工作人員需要回辦公室登記確認。
“沒有意義的。”
嬌俏女聲充滿挑釁,我在台階那頭看見秦妍逼近的臉。
“你以為跟知年死同穴,就是擁有他全部的愛嗎?”
“我告訴你,你們結婚五年,隻要我一個電話,他就能在半小時內趕到我身邊。”
“我跟前夫吵架流產,他在手術室門口蹲了半天。”
“我跟前夫離婚,他給我支付贍養費,還拿錢給我買房買車買珠寶,就為了哄我高興。”
“我爸去世,他剛醒來就義無反顧地奔向我。”
秦妍挑了挑眉,“這些不是我要的,是他非要給我的。”
看著她不可一世的模樣,我悄悄將手機的錄音界麵藏進口袋。
“合婚庚貼這事兒,是你做的吧?”
“是。”秦妍仰起下巴,“我趁他喝醉,騙他寫的…這玩意兒又沒有法律效應,偏偏你個傻婆娘信。”
“綁架呢?”
“你都知道了?”她微微一怔,很快恢複冷靜,“是我策劃的沒錯,誰想到江知年那傻子會當真呢?”
“不過也沒壞,至少我收獲了一隻忠誠的舔狗…就是害得你毀了容,我有點過意不去呢!”
話音未落,台階便響起篤篤腳步聲。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秦妍突然驚叫起來,再扭頭人已經倒在大理石材旁。
尖利的石角劃破左臉,鮮血順著指縫淌落。
我從未見過江知年那樣恨惡的眼神。
甚至不願問我一句,扶起受傷的秦妍,狠狠撞向我的肩頭。
“有什麼不能好好說,非要毀了她的臉是嗎?”
“溫漪,我本想補償你這二十年,現在我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臉。”
丟下這兩句話,江知年消失在視線裏。
我撥通電話,把整容手術時間改到今天。
順便讓律師寄了離婚協議。
抵達整容醫院已是傍晚,江知年的電話打了進來。
“溫漪,你要跟我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