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衣物與首飾,大部分異常華麗光豔,使用痕跡明顯,想是反賊自大戶人家手裏搶來的。
明眼人一看就很突兀。
而集市上的蔬菜和肉類,乃是遠近土豪劣紳所控,價格高昂,問津者眾,購買者寡。
楊安明扛著獸肉,與王父穿行於集市間。
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在了他攜帶的獸肉之上。
是歲大荒,野無草,野味惹眼程度,遠超那些豔麗的衣物和首飾。
災荒時年,食物才是最要緊的。
遠近野草樹皮都快被啃光了,要說肉類,除了土豪劣紳手裏的家畜家禽肉類,隻能求諸深山野林。
唯有勇武好膽的獵人,才敢涉足那些危機四伏的深山莽林,獲取獵物。
好幾綹目光不動聲色緊盯著他,熾熱而貪婪。
這部分人,顯然是被官府追緝的陳海部下反賊。
但不知為何,他們相當克製,沒有一個上來主動搭話或惹事的。
倒有五六個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饑民,乞丐一樣蜷縮在道旁。
卻暗暗盯著楊安明,就在二人從他們身畔經過時,六個人竟同時跳起來!
一個人隔開王父,四個人分別伸手去控製楊安明的四肢!
還有一個直接衝上來伸手拉扯楊安明背著的肉。
“搶東西了,搶東西了!來人呐,來人呐!”
王父嚇得失聲驚惶大叫!
如今處處災荒,百姓食不果腹,朝不慮夕,這肉簡直就是他的命啊!
但轉頭卻看到對楊安明下手的五人已經東歪西歪跌倒一旁。
他一愣神功夫,將他隔開的那個乞丐,也被楊安明揪住襤褸衣物,狠狠擲在另五人身邊。
六人在地上痛苦輾轉,好不容易爬起來,驚恐萬狀瞅了楊安明一眼,遠遠退開。
見他沒有追擊意思,各自便如傷獸舔舐傷口似的躲縮到街角一隅。
楊安明剛才用了幾分氣力,令到他們有些傷筋動骨,短時間之內想必已經無法繼續作惡。
此舉也有殺雞儆猴之意,那些暗裏蠢蠢欲動的目光顯然收斂了很多。
某處商鋪門口,幾個陰鷙漢子目睹了楊安明怒摔饑餓歹民的全過程。
“此人看似文弱,竟有些蠻氣力,看來是個獵戶,怪不得敢深入荒山莽林獵得野味!”
一人目中凶光大熾:“但當此亂世,各方都求才若渴,招攬能人異士,以其一身蠻力,想必會被各方注意,成為敵人對我們天軍大大不利,哪怕成為自己人,恐也會成為我們攀升的障礙,要不要直接......”
“不要莽撞!一切要從長計議,此乃縣城之外,容易惹起官府注意,甚至驚動一些不宜招惹之人,壞了教主大事!”
“也對,謹慎為要!說起來還是我們教主神機妙算,一式聲東擊西外加調虎離山,把某些人耍得團團轉......”
“嘿,好戲還在後頭呢,等著瞧吧......”
幾人身影隱沒。
一家小客棧的外牆,懸掛著個破舊的告示條幅。
楊安明下意識瞟了瞟,那布質條幅迎風飄揚,破敗不堪。
其上“新帝......,普天......慶,崇......改......”的字樣依稀可辨。
門前有三個年約四旬漢子,麵黃肌瘦,精神萎靡,在躊躇不決。
“最近淨啃樹皮草根了,大富,狗剩子,這最後一把銅板,進去一人一碗麵條?”
“別吧麻子,陳海他們就是以反新帝為號聚集了一堆義軍,牆外條幅猶存,要是被義軍知道我們進去吃麵,那不得拿我們去祭旗啊!”
“狗剩子,你真不開竅,裏麵好些人在吃東西呢,飽死鬼總比餓死鬼好些,他們都不怕我們怕什麼?”
“沒錯,這是城外,他們哪敢放肆?怕被盯上走後門進不就得了?”
“哎,我們辛辛苦苦做驛傳,一年到頭拿不到幾個錢,但以前好歹還有口飯吃,災星上去才多久,連驛傳也撤了,隻怕我們馬上也要淪為災民流民了。”
“好端端的驛傳為什麼要撤了,難道驛站不需要維護打理了嗎?”
“這個我倒是聽說了,時年不好,處處起義不說,北虜也大肆入侵劫掠,朝廷征兵收糧,那些青壯都轉軍役去了。真被撤了的隻有我們這些老邁體弱的。”
“如今處處災荒,較往年更甚,物價上漲,民不聊生,怨聲載道,看來那新帝果然是個災星,要不我們也找個山頭,聚些弟兄,學那陳海,落草為寇,總比餓死強......”
“得了吧,一把年紀了,想想就好了,別朝成寇晚被剿......”
三人低聲嘀嘀咕咕,漸漸離得遠了,繞後門進客棧去了。
“兩位站住!”
楊安明正聽得入神,卻被一個粗獷的聲音突兀喝住了。
“兩位有事?”
楊安明抬首,發話之人是個精壯大漢,其身側也站著同樣彪悍的一個漢子。
“我們是崖山縣駐紮此地的路鈐官,兩位還沒繳納杏花村集市日準入費,一人次一百二文,請到這邊繳納一下。”
自稱崖山縣路鈐官的精壯漢子,指了指附近一個門戶。
那是個略顯偏僻的位置,門口懸掛門簾。
王父低聲嘀咕,“真是晦氣,怎麼這時候官府的人過來了?按理說他們最近忙著搜索反賊,無暇他顧才是啊。”
明時的路鈐官,是專門管理道路通行證和收取過路費準入費的人員。
有人按捺不住了。
楊安明心頭冷笑一聲,嘴上卻異常客氣,“原來是路鈐官啊,失敬失敬,不過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繳納了準入費。”
他見此二人不找其他人隻找他,還總有意無意把目光落在他攜帶的肉上,早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你真是睜大眼睛說瞎話啊,我們剛有事情忙走開了,你們兩個趁機溜進來,難道你是陳海手下的反賊細作?”
精壯大漢麵露威脅,“那我們少不得要抓你去見知縣老爺了!”
他惡狠狠的盯著楊安明,但楊安明夷然不懼,對視了回去。
那漢子見啃他不下,隨即轉頭對王父喝道,“老頭,你來說,你繳納了準入費沒有!這是你兒子?你們是反賊?”
王父麵色大變,惶恐道:“不是的,官爺,我們不是反賊,我們......”
“我們確實繳納了準入費,兩位不信,那我們現在就跟你們進城麵見知縣老爺,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楊安明趕緊按了按嶽丈大人的肩膀,示意其鎮定下來。
這夥人一身暴戾氣息,更一直留意華服與首飾器物的出售狀況,明顯是義軍反賊,怎麼可能跟他去見官,他索性將計就計,順著他們的話說同意去見官。
“難道我們弄錯了?”
一聽楊安明同意去見官,兩個漢子麵色變了變。
彪悍漢子轉頭,裝模作樣問道,“張三,你說趁我倆離開那會偷摸進來的是不是此二人?”
不遠處有個人會意的接口道,“兩位路鈐官,你們弄錯了,那兩人麵黃肌瘦,一看就不是這兩位。”
楊安明見狀,哈哈大笑,陰陽怪氣道,“應該是混跡在那幾個饑民裏麵了,那些歹民一準是陳海手下的該死反賊匪人。兩位應該將他們悉數拿去見知縣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