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模擬考後，我帶領全班衝進全省前五十，成為金牌班主任。特此，我專門表揚了班上進步最大的學生，鼓勵他再接再勵。

結果我第二天就被學生父親舉報了，學生父親振振有詞：「你昨天是不是表揚我兒子了？你憑什麼可以表揚我兒子？」

「你知道我兒子昨晚回家做了什麼嗎？他飄了，說老師表揚了他了。就因為這個，他吃飯的時候傻笑了三次，吃完飯還哼了首歌。」

「所以我今天關了他禁閉，讓他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男生就必須在挫折環境中成長，你們這是害他！」

「我從小就對這孩子進行否定教育，打壓教育，你們也必須堅定不移的配合我，否則我就到教育局投訴！」

我望著眼前自以為是的家長，笑了。

這下我知道，某些孩子的自信和未來，是被誰奪走了。

01

作為學校近十年來，唯一一個屆屆高考重本率都高達100%的班主任。

全校能達到全國top5高校的學生中，至少有一半是我帶的。

換個不那麼自謙的說法。

沒有我，別說top5，就連985、211類高校，我們學校的錄取率都會斷崖式下跌。

可萬萬沒想到。

就算有諸多成功例子擺在麵前，依舊有學生家長認為我不配為人師。

還當麵指著我的鼻子開罵。

「狗屁鼓勵式教育，有科學依據嗎？你知道我們做父母的費了多大勁才讓她戒驕戒躁腳踏實地嗎？現在可倒好，都快讓你給捧上天了！」

「還考清北、上名校，公司老板畫餅都不敢這麼畫！」

人到中年的男人，頂著個啤酒肚，滿臉怒容朝著我唾沫橫飛，一副我跟他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模樣。

滿臉刻薄相的女人：「我家孩子幾斤幾兩我們做父母能不知道？別說清北了，如果不是我們一直對她打壓式教育，她能考上個正經大學都算我家祖墳冒青煙！」

男人接過話頭：「就是，要不是我和她媽一直批評她打壓她拽著她，她早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竊取我們父母的教育成功，扭頭還大言不慚說是自己教學有方，你還要不要臉！」

「你這樣做根本就是在捧殺我家孩子！」

哪怕身為老師，我早就明白，每個問題學生的背後，大概率就是一個更有問題的家庭。

我也還是頭回見到，能理直氣壯道這個地步的問題家長。

偌大的辦公室內，在他罵聲停下後，唯剩帶著怒火的粗喘一下接一下。

其它老師目瞪口呆地看過來。

有對這種家長的無語，更多的還是對我這樣的老師還能遇到這種家長的同情。

我壓下心中的憤怒和無奈，盡量好聲好氣地勸道：「溫妍妍家長，據大數據調研顯示，適當誇獎更有助於孩子取得成功。」

沒辦法，當老師就是這樣。

再金牌再有成績，麵對這種蠻不講理的家長，也隻能有話好好說。

對方卻根本不領情，還開始飆臟話。

「成功？成你媽的功！你這種話騙騙那些屁都不懂的小孩就算了，就別拿來騙我們家長了。」

「老子今天話就放這兒了，你如果還敢繼續搞這種鼓勵式教育，老子立馬去教育局舉報你沽名釣譽誤人子弟！到時候別說繼續當你的金牌老師，工作保不保得住都兩說！」

02

看著對方目眥欲裂的蠢樣，我心底沉沉歎了口氣。

作為一個老師，我已經盡到自己的職責了。

「行。」

麵對溫妍妍父母的咄咄逼人，我隻能同意。

「那就按您二位說的，從今天開始，我會對溫妍妍同學展開針對性打壓式教育。」

這話一出，蠻不講理的夫妻終於滿意了。

溫父甚至得意洋洋道：「告訴你，隻有打壓教育，才適合現在這些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小崽子。」

他說任他說。

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又「嗯嗯啊啊」應付了好一會兒，總算送走了這對癲公癲婆。

夫妻倆才一走。

同辦公室的李老師立馬問道：「喬老師，你真打算聽他們的？那那孩子可就真完了啊！」

不誇張的說，現在學校裏的學生，起碼五分之一都有心理問題。

如果放任不管的話，那這些祖國的花骨朵，怕是都等不到開花就會直接枯萎。

但是。

我看向李老師，淡定道：「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其實早在溫妍妍父母衝來學校指著我鼻子罵之前，基於對她家情況的了解，我已經找她聊了不知道多少次。

期間，但凡她有一次對我說：「老師，幫幫我。」

那無論她父母有多奇葩，多不講理，而我又需要為了她頂住多大的壓力，我都一定會拚盡全力去幫她。

可是沒有。

溫妍妍不僅沒有表露任何需要我幫助的意思。

甚至還在我試圖對她提供幫助時，不僅一次次拒絕我，還認為是我這個當老師的在蓄意挑撥他們一家三口的關係。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03

預備鈴響起。

我拿好東西起身往教室走去。

學校內沒有秘密。

溫妍妍父母找完我麻煩還沒十分鐘，班裏學生就都知道了。

才走進教室。

我就發現溫妍妍的同桌已經擅自從她旁邊搬開了，哪怕自己也得單蹦，都拒絕再做前者的同桌。

溫妍妍低著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我隻當沒看到，打開PPT。

「來同學們，這節課咱們講二模卷子，大家把卷子拿出來吧。」

一節課很快過去。

下課鈴聲響起前兩分鐘，我也剛好講完最後一道主觀大題。

剩下的時間，我重點表揚了下剛剛課上積極舉手發言的幾位同學，看到孩子們高興到小臉通紅的模樣，我也忍不住笑了笑。

至於溫妍妍。

關掉PPT，收起笑容，我麵無表情點了溫妍妍的名字。

低了一節課腦袋的女生猛地抬起頭，麵露期待地望向我，她大約還以為我會像今天之前那樣誇她。

但她想錯了。

「溫妍妍，你這節課表現很不好，不要以為成績有了進步就有了懈怠的資本，不合時宜的驕傲自滿隻會讓你退步。」

話音落下，整個教室都瞬間安靜下來。

而不久前還麵露期待的溫妍妍，此時的臉色已經可以用慘白來形容。

像是被羞辱了似的，溫妍妍揚起的頭再次無力地垂了下去。

我的心情卻格外平靜。

「寫一份對二模成績的書麵反思總結，重點分析一下三大科丟分原因，晚自習之前交給我。」

溫妍妍的臉色不出意外更白了。

不就是針對她一個人的打壓式教育嘛。

手拿把掐。

04

剛要出教室。

耳邊傳來學生急切的喊：「喬班，我們也需要寫嗎？」

停下腳步回過頭，視線正對上班長驚慌的表情。

於是我搖搖頭。

「不需要，除了溫妍妍，其它同學在這次模擬考試中的表現都非常不錯，老師希望大家可以繼續保持，再接再厲。」

這話一出，針對性就相當明顯了。

或許是之前被我誇多了，就誤以為我是個多好說話的人，溫妍妍居然直接站起來，尖叫著質問我。

「為什麼其它同學不需要？老師，明明你昨天還誇我這次考試進步很大的！為什麼今天就變了呢！」

我鎮定看著她，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既然她誠心誠意的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她吧。

再者，我也不能讓其他學生對我產生什麼誤解。

「溫妍妍，剛剛你父母特地來找我談了話，要求我必須對你展開針對性打壓式教育，否則就要去教育局舉報我誤人子弟。」

溫妍妍難以置信地望住我，起初我還以為是她也沒想到父母會幹出這種事，結果她居然說——

「就、就算這樣，你作為老師，就應該為了學生抗住這些壓力啊！」

我差點兒就被氣笑了。

這特麼到底是哪來的歪理？

老師不是人了嗎？

好在，除了她，班裏其它學生還是智商在線的，當即化身嘴替幫我懟了回去。

「應該什麼啊應該，溫妍妍，剛剛你爸喊那麼大聲我們都聽到了，喬班做錯什麼要被他那麼罵？」

「抗住壓力？哦，你的意思是讓喬班就算丟工作也要繼續護著你唄？你配嗎！」

「喬班平時對你那麼好，結果你呢？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居然還好意思說這種話！」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怒罵中，溫妍妍臉色慘白的跌坐回自己的座位。

見她沒了回嘴之力，學生們立馬又轉向我道：

「喬班您放心，我爸媽腦子沒病，我現在進步這麼大，他們高興得都想來給您磕頭了！」

那倒也大可不必哈。

「對對對，我爸媽也是，我爸那五大三粗的，知道我現在穩上重本都直接掉眼淚了！」

「哇塞！喬班您都不知道，我媽現在出門，三句話不離咱們現在是省重點班，別人不提她都要主動cue的！」

「喬班，我們知道您對我們的良苦用心，我們家裏人也知道！他們都可感謝您呢！」

「對啊喬班，您千萬別因為某個白眼狼，就對我們也失望也不管我們了啊！」

聽著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暖心發言。

才被溫妍妍還有她父母傷到的心，終於愈合如初。

我笑著抬起手往下壓了壓，讓大家暫且冷靜：「放心同學們，作為老師，隻要你們不放棄，我就也絕不會主動放棄！」

05

得到我保證的其它學生這下總算安了心。

而溫妍妍。

我離開教室前最後看了她一眼。

頭埋在手臂中，肩膀抖個不停。

大概是在哭。

也對，換了任何一個要臉要皮的人被當眾針對到這個程度，怕是估計都得哭他個天昏地暗。

但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隻是聽人勸吃飽飯而已。

我嚴格遵守溫妍妍父母的要求，對她展開針對性打壓式教育的事情，沒兩天就傳到了教導主任那裏。

吃過飯，我剛準備睡個午覺。

教導主任就找上了門來。

同個辦公室的李老師見狀，立馬起身走人。

主任笑嗬嗬來到我辦公桌前，試探著問：「你們班那個......溫妍妍對吧？我聽說她這次二模進步特別大，差幾分就能進全省前五十，喬老師，這個成績的學生咱們學校可不多啊。」

我睨著他：「不多嗎？我班裏的學生差不多全達到了啊。」

主任被噎了下。

但架不住學校重本KPI還得靠我，別說官大一級的他，就算校長來了也不好真給我擺多大臉色。

「那咱們當老師的，肯定還是想盡可能讓更多學生考到好大學吧。」

嗬，話說得好聽，還不是丟一個重本學生，學校重本率受影響，從而進一步影響來年招生嗎？

100%重本率這麼大個金字招牌，哪個在校教職工能輕易放手？

「主任，真不是我不想管這個學生，實在是......」

心裏狂翻白眼，表麵還是為難地歎了口氣。

教導主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喬老師，我也是當過一線老師的人，非常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話又說回來，咱們既然是教育工作者，那肯定就免不了要受點委屈和誤解。」

「咱們當老師的，就是學生最後的靠山，你難道真忍心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那個孩子被她父母毀掉嗎？」

「喬老師，咱們得為每一個孩子負責啊，不能明知道前麵有懸崖峭壁還不攔一攔勸一勸呐！」

06

道理我都懂。

可誰規定隻要當了老師，就必須同時兼任冤大頭呢？

麵對教導主任的苦口婆心。

我不語，隻一味調出溫妍妍父母在辦公室大發厥詞的錄音，點擊播放。

下一秒。

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尖叫，霎時響徹整個辦公室。

被溫妍妍父母精神攻擊擊穿腦殼的教導主任，最終選擇放棄勸我春蠶到死絲方盡。

都沒來得及說到舉報的事兒，主任就歎著氣離開了。

午睡時間結束。

下午第一節課剛好又是我所帶班級。

經過一上午外加一中午的發酵，幾乎整個年級都知曉了溫妍妍父母來學校找我晦氣的事情。

不知道學生和家長求都求不來的鼓勵式教育，居然被他們視如敝屣。

還拿舉報威脅我不許再這麼幹。

更別說，我所帶的高三（6）班，還剛因為二模考試全部成績進步巨大，而被授予了省重點班級的稱號。

簡直就是離譜媽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位於話題中心的溫妍妍，憑此一役更是一戰成名。

甚至有不少學生借著課間活動時間，專門來6班門口想見識一下她的真容。

驅走圍在教室外麵看熱鬧的裏三層外三層。

我走上講台，瞥了眼依舊埋首在手臂上的溫妍妍後，朗聲道。

「同學們，拿出習題冊翻到74頁，咱們這節課接著複習。」

師生情分雖然已經沒了。

但我也沒想過做除了她父母要求的打壓式教育之外的其它事。

書本翻動的聲響中，溫妍妍緩緩坐起身，用那雙明顯哭過的通紅眼眶，幽幽看向我。

我心如止水地跟她對視，直到她先扛不住挪開了視線。

事到如今，無論她怪我怨我還是恨我，這件事都再沒有任何轉圜的機會。

07

「來，溫妍妍，這道求函數零點的題，你來講一下。」

課到一半，我點了溫妍妍起來答題。

溫妍妍低著頭，沒有按規定紮起的頭發垂在臉頰兩側，將她的臉擋了個結結實實。

她剛要開口，我先一步打斷了她。

「溫妍妍，學校三令五申強調，讓你們平時在學必須把頭發紮起來，你現在這披頭散發像什麼樣子？」

話雖然不好聽，我的語氣卻不嚴厲，隻是不再像之前那樣春風拂麵般了。

溫妍妍卻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

她倏地抬起來，看向我的眼神中有委屈、不解、控訴，甚至還帶了幾分不滿。

「不用這麼看我，」我放下手中的習題冊，淡淡道：「你如果有什麼不滿，可以直接跟學校提，如果其它老師同意你這樣，哪怕身為你的班主任，我也絕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沉默片刻，溫妍妍深吸一口氣，就這麼站著重新把頭發紮了起來。

我點她起來的根本目的是讓她回答問題。

可紮好頭發後，溫妍妍卻不說話了。

等了幾秒，我疑惑看向她：「溫妍妍，這種題型我已經見過很多次，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會嗎？」

溫妍妍表情一怔，剛要說話，我卻不再給她後悔的機會，直接揮手讓她坐下。

「不會的話就先坐下，仔細聽聽其它同學的解題思路。」

溫妍妍一臉屈辱地坐下了。

剩下的半堂課，我視線再沒朝她那邊去過一次。

下課鈴聲響起。

我合上習題冊，目光落到溫妍妍身上：「希望有些同學盡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不要以為一次好就能次次好，不然將來後悔的也隻會是你自己。」

「尤其是你，溫妍妍，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學習中來，你二模成績的確還行，但也隻是在咱們學校咱們班範圍內還算可以，放到別的班別的學校，你也隻能算中遊而已，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端正學習態度，都高三了，你應該明白笨鳥先飛的道理。」

說完，也不管溫妍妍或者其他學生什麼反應，我直接宣布下課出了教室。

08

溫妍妍的腦瓜其實真的不聰明。

尤其是我帶的數學，學起來那更是兩眼一抹黑。

但之前為了讓她能再進一步，我始終沒有放棄過她，每天不管白天黑夜地給她開小灶。

一遍遍給她摳重點，講經典題型，把所有知識點掰開了揉碎了喂給她，做不到靈活運用，就讓她用死記硬背公式的笨辦法。

期間為了不讓她泄氣，還無時無刻不再為她提供情緒價值，讓她堅信自己就是最好的那個。

而且不止數學。

除了我實在搞不定的語文，剩下幾科我都盡己所能的拉扯著她一起學。

如果遇到我也講不通透的重難點，在了解到她敏感內向不善言辭後，我還會主動追著攆著去找各科老師取經。

而我這麼做的唯一目的，正是因為知道她父母一直對她實施打壓式教育。

想憑一己之力，把她從那個深不見底的爛泥坑中拖出來。

我也曾天真的以為我要成功了。

可現實，卻還是無情地給了我重重一擊。

我試圖拯救的學生，原來從不認為自己需要被拯救。

良言難勸該死鬼。

她自己都執迷不悟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必要繼續耗費精力心血，乃至頂著她爸媽要舉報我到丟工作的壓力，繼續試圖拯救她呢？

換句話說。

我隻是一個老師，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課上，我站在講台上，眼神嚴肅看向溫妍妍的位置。

「上課不注意聽講還打瞌睡，溫妍妍，就你這樣的學習態度還想考重本？再這麼下去，我看你連三本都夠嗆！」

溫妍妍惶惶然坐直身體，眼下清晰的顯現出兩團黑眼圈。

我失望地搖搖頭：「好逸惡勞，自得自滿，不思進取，你這樣的學生到底怎麼會進了我的班。」

在我嚴厲目光的注視下，溫妍妍的臉色一寸寸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