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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字。”
他聲音緩慢沉穩,白袍溫潤似仙,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更顯得此人不同尋常。
他拿著她的藥方,很是認真的端詳著上麵的字,讚歎道:“聽聞當年前朝沈皇後便是有一手極美的簪花小楷,在入京之後,皇祖父還特意將皇後的文書全部封存,寄存在皇家藏書閣中。我幼時曾得一觀瞻,的確是名副其實。”
“但今日雨姑娘這一手的字,卻不輸沈皇後半分。”
雨鬆青麵上的微笑僵硬在臉上,深覺惡心。
“不知那藏書閣在何處?”
李繼白皙如玉的麵容露出幾分沉思,“姑娘也想見識沈皇後的手劄?”
這件事情倒有些難。
手劄被皇祖父收藏進藏書閣,無令不能拿出。
他幼時也隻是匆匆一瞥。
雨鬆青敷衍的行了一個禮,“民女失言,太子恕罪。”
“無妨。”
李繼麵上是蒙拉麗莎一般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淡淡盯在她的臉上。
“良媛的病,你多費心。你需要什麼,盡管去太醫院拿。”
“是。”
“若能治好良媛的病,本宮可許你一諾。”
要什麼?想要你的命可不可以?
雨鬆青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民女什麼都不缺,除了銀子。”
沒想到她提出來的要求如此俗氣,李繼將手中的藥方隨手遞給了身後的呂風,驀地轉過身來看著她,有些不可置信。
他忽然想問,李熾就不給你銀子用嗎?
可是他忍住了,打聽臣子的生活是極為荒唐的做法,可當他看向雨鬆青眼中明晃晃的“貪財好利”的表情時,又覺得有一絲有趣。
用著千金一斛的溶雪香,戴著南緬進貢的紫翡,卻口口聲聲說自己缺銀子?
“呂風。”
“奴才在。”
“去庫房取五百兩銀子賞雨姑娘。”
雨鬆青低頭道謝,揚起了眉梢。
皇家人,最愛用“賞”這個字。
可是這本就是她的酬勞和診金,是公平交易換來的,何來“賞”字這一說?
雨鬆青默默吐槽,才五百兩。
李繼並未在此逗留許久,他今日也隻是聽聞燕都中的傳聞好奇讓遐雲下帖子將她請到東宮,現在人也見了,便覺得李熾的眼光並沒有多好。
不過就是一個皮相性格出挑一點的小女郎。
……
……
掀開珠簾,沈遐雲半依靠軟椅上,見著李繼緩步走來,含情脈脈朝他一笑,“爺來了也不讓人通傳一聲,雲兒這裏可什麼都沒有準備。”
李繼前去扶起沈遐雲,扣住她的肩,“有什麼準備的,你躺好。”
知曉她身子嬌貴,又因滑胎傷了元氣,李繼更是體貼柔和,一雙眼睛溫柔似水,又詢問了於嬤嬤幾句話,叮囑她照顧好良媛,再道:“昭諫那小娘子的藥方,本宮讓太醫看看,若是無事,就用她的方子。”
沈遐雲一雙漂亮的眼圈兒微紅,握住李繼的手,“是妾沒用,連孩兒都保不住。”
李繼並未責怪她,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情緒,安撫著,“前席酒席備好了嗎?”
沈遐雲點點頭,剛伸手去整理李繼袖邊的褶皺時,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她記得此香,正是雨鬆青身上熏得香。
為什麼太子身上會有她的香味?
沈遐雲心跳大亂,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著李繼的話,腦海裏卻縈繞著雨鬆青的身影。
他們見了麵?
“席位既然備好了,一會兒你就帶雨姑娘去前席,今日昭諫也在,恰能小聚小聚。”
沈遐雲應聲道是,手帕在手裏絞得死緊,眉心的紋路越來越深,看著李繼離開的背影眉梢裏都是怨懟和忐忑。
“於嬤嬤!”
“娘娘。”
不知為何,她此刻心中打鼓似的咚咚咚直響,說話雖然氣若遊絲,但是命令卻是不容置喙,“立刻去給我打聽,今日這雨姑娘可是與爺見了麵。”
沈遐雲嘴角微微一勾,泛起冷笑,將婢女喚到身邊又低頭叮囑幾句。
……
……
東宮實在是太大了,從這個院子竄到另一個院子,從一個回廊走到另一個回廊,光是在院子來回穿插,便用了大半時日。
雨鬆青心底略微起疑,這春希說沈良媛要留她的飯,但非要來這麼遠的院子內吃一頓飯嗎?
她一路跟著春希的腳步,一路欣賞著東宮的處處精致古韻的亭台樓閣,院內曲水流觴,耳邊任可聽聞潺潺流水聲,無論從哪一個方麵來看,都是封建階級的剝削。
“春希姑娘,咱們也不用去院內逛圈了吧,你就直接帶我過去便可。”
走了半日,其實還是在花園子裏麵兜圈,她不知道沈遐雲打的什麼主意,但是自己的腿已經快斷了。
春希訕訕一笑,“不急,就快到了。”
到了?
雨鬆青嘴唇笑容越來越大,狐疑看著她,“再往裏麵走,是一出荷花池,難道良媛要在荷花池內設宴嗎?”
春希心頭一驚煞,疑惑她為何會知曉東宮的布局,抹了一層汗,“姑娘過去便知曉了,是一桌好菜。”
好菜?
就在她滿心疑惑的時候,耳邊隱隱傳來一陣笛聲,忽遠忽近,餘音嫋嫋,能在東宮內吹奏的人,一定是那個有位分的美人娘娘。這笛音幽咽壓抑,難掩癡情人糾纏不滅的情韻,聽的人斷腸嗚咽,猶如與情人分別時候的難舍難分猶如同重逢時喜不自勝的欣喜。
“是宋美人。”
還未等雨鬆青問出口,春希搶先一步,“宋美人的笛聲在咱們燕都那可是數一數二的。”
笛聲繞耳,猶如仙樂,的確是上等。
聞著笛聲,她又走了一段路,果然,在靠近荷花池中央的水榭中,一個白衣美人立在中央,身旁站了三四個侍女。
她看不清她的長相,卻看見按住笛口的手,宛如白瓷一般的細膩。
春希的聲音帶著幾分得意,“這位宋美人是咱們燕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是咱們吏部尚書的掌上明珠,未入宮之前就曾以笛音一曲動人,還……”
她說了半天的“還”字,就是為了雨鬆青接下去。
“坊間曾經戲言,說宋小姐的母親與當年李大將軍的夫人是手帕之交,兩家原來是定過親事的,可惜……可惜後來大將軍家出了事兒,這婚事就算是散了,但誰知這宋美人一心一意履行婚約,不惜要待發出家,隻為等咱們大都督。”
她就知道走這條路一定有驚喜,雨鬆青心頭堵得發慌,說話聲音重了一些,“然後呢?”
春希啞笑,“但她還是拗不過宋尚書,雖是入了東宮,但心裏還是有人,殿下也是個重情義的,從不曾強迫她。”
繞了一大圈兜子,便是在告訴她,李熾曾經有過什麼青梅竹馬的婚約,而且別人入了宮門心裏還是有蕭郎,並且一直在等他。
這是要給她添堵啊?
她又不是第一日知道愛慕李熾的女人有多少,前有驕縱美麗的李雁如,後又蠢蠢欲動的梁文荷,現在多一個什麼宋美人,又如何?
可偏偏下一刻,她正準備離開此處時,卻看到了一個身穿玄褐色飛魚蟒服的男人立在荷花池旁,身姿挺拔而肅立,蹙著眉似乎在聆聽笛聲。
雖然知道自己是被算計的,但是女人看到自己的男人在聽別的女人,尤其還是有著關係的舊人的笛聲,她心裏不免還是有些煩躁,第一反應是扭頭就走,佯裝什麼都沒看到。
她相信李熾,是無論如何也會相信他隻是路過此地這種說法,但是這種相信,卻不足以抵擋她想著抓耳撓腮般的生悶氣。
“過來。”
遠遠地,李熾卻先看到她,眯著眼睛喚她。
“你怎麼在這兒。”
她盡力平靜著自己的語氣,眼神貓兒似的瞟去。
“等你。”
他說得極為簡單粗暴,不解地看著她,“爬過來的,走這樣慢。”
“你……”
雨鬆青心底的鬱氣消散得極快,“等我幹什麼?”
“聽說太子給了你五百兩銀子,你拿的動?”
皇家賞人,從不會賞銀票,而是滿滿當當的官銀。
“隻是為了銀子?”
雨鬆青嘴角鬆動,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他隻是為了銀子這件事實在是讓她心情愉悅。
“不然呢?”
斜斜伸過來一雙手,李熾握住她的手心就往湖心亭設宴的樓台走去,春希暗暗跟著,心下卻也極為激動和落寞。
看來傳言不假,這雨姑娘在大都督眼中的地位的確不同。
但也不免深覺可惜,畢竟是這等龍章鳳姿的人物,又有權有勢,燕都城中又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會傷透芳心。
他捏著她的手有著幾分怒氣,重重一捏,“東宮你也敢來,日後是不是金鑾殿你也敢去?”
“我有主意……”
“有主意,上次在柯家你差點沒被李雁如按著打一頓,你有主意?”
雨鬆青覺察到他是真的生氣,故作親熱的湊了過去,撞到他的胸膛上,笑嘻嘻,“你怎麼也來了?今日詔獄不忙嗎?”
“忙?有你在,本座什麼是閑過?”
這話說得就很有意味深長了,雨鬆青偷偷掐了他的腰,全都是腱子肉,掐得她肉疼。
他直接將她攔住過來,沉道:“你一會兒什麼都不要說,我說什麼你就應什麼,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