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主東宮的前一天，我被叛賊擄走後折磨了三天三夜。

被發現時，肚子被剖開，下肢鮮血模糊，渾身沒有一張好皮。

父親因為忙於公務，在距離我一牆之隔的地方忽視了我的求救，愧疚到了極致。

哥哥冒著砍頭的危險無召入宮，隻為求得禦醫為我醫治。

我躺在床榻上，卻聽見哥哥隔著屏風說：

“父親，找人假扮叛賊侮辱庭玉的事情是不是有點過分？就算是為了讓萱兒當上皇後，也還有別的辦法呀。”

父親輕撫著我的頭發，無奈道：

“庭玉之前仗著嫡女身份欺負萱兒，隻有讓她徹底成為一個廢人，她才能收斂。”

“再說，我已經想好，家中的那些商鋪都給她留著，再給她找個合適的夫婿，不會虧待了她的......”

我聽完，渾身都在打顫。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滴眼淚悄然滑落。

原來我以為的幸福，不過是一場可笑的假象......

1.

“大小姐病情緊急，府醫和醫徒已經在門口候著，是否請進來？”

父親卻道：“明日再說。”

府醫一時驚詫：“丞相大人，大小姐整個下身受損，不馬上進行救治的話，怕是往後再無身孕能力。”

哥哥聽到，也趕緊勸父親：“庭玉還這麼年輕，總不能讓她無後啊。”

“要的就是她無後！事已至此，一定要保證萱兒的皇後之路暢通無阻。唯有叫庭玉徹底成為一個下不了蛋的母雞，萱兒的皇後之位才能萬無一失。”

“好了，先叫府醫給庭玉縫合傷口！”

我躺在雕花床榻上緊緊咬住下唇，唇間血腥味裏還是忍不住露出半聲嗚咽。

從前對我百般疼愛的父親，此刻讓我毛骨悚然。

我忽然醒悟，為何母親走後，父親會轉了性子對我多加嗬護。

看來他並不是在我身上補償他對母親的內疚。

他僅僅是想掌控我，捧殺我。

讓自己的真正心愛的女兒，踩著我上位！

我那最親愛的哥哥，到頭來在乎的反倒是楚萱兒，而非我這個同胞妹妹。

我萬分信任的兩個男人，為了一個野種，毫無顧忌地殘害我。

越想越心痛，我沒忍住咳嗽出了聲音。

父親立刻推門進來，他疼惜地拭去我臉上混著血的眼淚，輕聲問道。

“是不是嚇著了？庭玉不怕，父親在呢。”

他把我輕輕抱進懷裏，小心翼翼地喂我喝水，緊張地不行。

父親總能在大家眼裏呈現出最疼愛我的樣子。

哥哥則立刻轉身跑出去對府醫怒喊：“用最好的丹藥，絕不允許我妹妹再受半分痛苦！”

他們神態裏的焦急和關懷不像假的。

可也把我蒙騙在連天的謊話裏，被折磨被背叛。

我胸口撕裂般疼痛，好像下一秒就會失去意識。

府醫們推門進來，十分熟稔地在我身邊鋪開工具，給我簡單上藥。

此刻，父親故作解釋。

“庭玉你傷的這麼嚴重，父親擔心草率診治會有不妥。我們還是等明日禦醫來了再說，好不好？”

“庭玉別害怕，為父向你發誓，一定會讓你完好無損，你還是長安城最美的姑娘。”

一顆眼淚，緩緩順著臉頰淌下。

我仍是沒控製住發問：“父親，我真的還能好嗎？”

父親怔了一下，匆匆別過眼去。

片刻之後，他輕聲歎氣說：“庭玉，父親何時欺騙過你？”

下肢已經痛的沒了知覺，我還能做什麼呢？

我眸色低垂：“女兒明白了，女兒聽父親的。”

父親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庭玉乖......”

話音未落，當瞥到府醫掀開長褲，看到掩蓋已久的傷口時，他震駭失聲。

“怎麼會傷成這樣？！”

那群賊人愛看神女跌落神壇的戲碼，他們竟比試著怎樣能殘害我最深。

雙下肢皮肉稀爛，處處血漬斑駁。

哥哥再也看不下去，慌忙移開視線。

經驗豐富的府醫也陣陣歎息：“到底是什麼禽獸，居然下手如此狠毒！大小姐您忍一忍，這一下會有些痛......”

我木然出聲：“無妨......”

我早就已經感受不到任何腰部以下的感覺。

最後的縫合期間，房間外又傳來哥哥與父親兩人的竊竊私語。

哥哥壓低聲音：“父親，庭玉已經這般模樣，還要繼續在城中散播她被欺辱的話本嗎？”

父親眉頭輕皺，陷入了短暫的緘默。

“要。當今皇室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一個閨譽盡毀的浪蕩女子。”

2.

眼淚噴湧而出。

府醫急忙詢問：“是弄疼大小姐了嗎？”

我微微搖頭，覺察不出到底是心裏更痛苦還是身體更痛苦。

我人生中自小就無可替代的兩個男人，殘害了我的肉身還不滿足，還要從心理上、社會上全麵摧毀我。

這一瞬，我真想掐住他們的脖子問問，這輩子我們到底是家人，還是宿敵？

幾天後，大街小巷裏人人傳唱著相府千金成為破鞋的童謠。

還時不時有汙蔑、中傷我的說法。

【原以為丞相府千金是何等尊貴之人，沒想到竟是這般不堪的貨色！】

【不就是那個楚庭玉嗎，我知道！她平時打扮就妖裏妖氣，浪蕩地不成樣子，指不定她就享受這樣呢！】

【我可為這事作證！經常看到半夜有野男人從她後院出來，在一些貴族小姐的宴會上，也時常刁難針對其他世家的女眷，心腸歹毒地很！】

【也不知丞相大人看到精心教養的女兒成了這般模樣，會作何反應？】

那一句句惡毒的話語像是淬了毒的利箭，精準地射向我的胸口，劇痛讓我瞬間瑟瑟發抖。

哥哥疼惜地握住我的手：“庭玉，不聽了。”

父親一腳把哆嗦著彙報的下人踹開，暴跳如雷：“淩雲，你就是這麼辦事的？怎麼會讓這些話傳到家裏來！”

旁邊的哥哥慚愧難當：“我已經全府內外打點，方圓十裏不會有人敢傳言，可百密一疏還是......庭玉別怕，哥哥馬上把那些傳謠言的人抓起來！”

他們一唱一和，演技精湛，每個眼神表情都讓我找不到絲毫破綻。

可也讓我惡心到抓狂！

父親側身坐到我床前，言辭懇切：“庭玉，無論出什麼事，你都是我楚相府的掌上明珠！”

哥哥也連連附和：“庭玉，哥哥也會一直護著你的！”

童謠、話本很快就銷聲匿跡了。

可仍有好事之人私下裏交頭接耳，興致勃勃地傳遞著。

我的清譽被完全摧毀，哪怕是身體恢複如初，也不可能重回從前的光景。

更別提進入皇宮，和當今聖上神仙眷侶。

府醫給我做完全麵診斷後，麵露難色：“大小姐雙腿多處骨折，臟器破裂，腹部縫合處雖已無大礙，但是以後的生育方麵確實凶多吉少。”

“更不好辦的是......她的臉上被利刃劃傷，傷口太深，盡小人所能也怕是要留疤，甚至毀容。”

父親麵露不悅，霎時間愣在原地：“毀容？”

哥哥眼圈紅彤彤地：“不可能的！”

那群禽獸用尖刀使勁地地在我臉上刻畫。我匍匐在地上磕頭跪求他們放我一馬，但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那三天三夜，將成為我畢生的噩夢。

“不管要耗費多大精力、物力、財力，一定要治好我的庭玉！”

府醫低頭：“小人定當盡力。”

從來以驕傲示人的父親第一次在我這裏掉了眼淚：“庭玉乖，不怕，父親會讓你登上被眾人傾慕仰望的位置!”

然而，我不可能信任他了。

父親和哥哥去處理其他事務。

我叫貼身丫鬟拿來了我馴養已久的信鴿，一步步挪到書房。

“我想好了，我要調取母親那一部分兵權。”

3.

母親是將軍之女，雖然走的早，但終究還是放心不下我，將一大批家族武裝的調取令傳給了我。

多年過去，還是到了這一步。

“庭玉，怎麼不好好躺著？為父擔心壞了，還以為你......”

父親帶著些許嗚咽聲，把我緊緊抱在懷中：“父親一定要好好保護你，不能再讓你受到半分委屈。”

說罷，他抬頭示意我哥接話。

哥哥作出歡欣鼓舞的模樣。

“庭玉，剛剛收到宮裏傳信，太醫院醫術最好的趙太醫提前從宮裏出來了，馬上就來給你診治！”

我抬起眼簾，冷冷地掃過他們的眼睛。

是覺得我麵容俱毀、再難生育，治好所有傷也不會妨礙楚萱兒的入宮之路，才肯給我安排禦醫診治嗎？

我不需要他們這種施舍。

“父親，還是不了。”

父親急忙補充：“庭玉，現在安排禦醫過來，能最大可能讓你恢複麵容，養好身子，否則可是一輩子的損失。”

我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我早已不在乎這些了。

他正準備開口再勸時，哥哥滿臉洋溢著歡喜的笑容飛奔過來說：“父親，萱兒來了。”

父親眼底的笑意掩飾不住：“庭玉，你妹妹來探望你了，我扶你過去。”

他甚至不管我的意思，強力扶著我就往回房的方向去。

而我的內心，無比陰鬱。

楚萱兒，是我這個一國丞相的父親和青樓女子的私生女。

從小到大，父親把她巧妙地藏在城中，直至母親驟然逝世，我才知道這件事。

楚萱兒在各種社交場合總是汙蔑我霸淩她，這個時候怎麼會來好意探望我？

“庭玉，你還好嗎？各府小姐們都好擔心你啊，都叫我來探望你。”

一隻腳剛踏進病房，楚萱兒就假模假意地對我問候起來。

我卻看到她手上，抱著一捧開得不能再茂盛的花束。

幾年下來，她怎會不知道我花粉過敏。

留意到我的視線，楚萱兒嬌嗔道：“真對不起啊，我忘了姐姐從前也是嬌弱的貴女，現在瞧你這幅模樣我總會忘記，是我疏忽了。”

“對了，父親，我能跟庭玉姐姐聊聊天嗎？”

她一副溫順可人的模樣，語氣裏都是乖巧。

父親理所應當地欣然答應：“自然，你也安慰安慰她。”

他們才踏出房門，楚萱兒就放下了虛偽麵具。

她像是欣賞一副作品，臉上淨是滿足和得意。

“真是造化弄人，從前至尊至貴的楚大小姐，如今卻成了個破鞋。”

我神情冷淡，雙眼直直地盯著她：“隻要有我在，你母親永遠不可能被抬為正室。”

楚萱兒被我瞬間戳穿，眼淚瞬間湧進眼眶：“私生女怎麼了？我母親才是父親真正愛著的人！”

“愛？是誰當了二十多年的暗角裏躲著的蟑螂？”

楚萱兒惡狠狠地盯著我，卻突然獰笑一聲。

“楚庭玉，想來你還不知道，指使叛賊淩辱你的是父親，在城中散播你那些惡心消息的是哥哥噢。”

4.

“還有，在你被侮辱地沒個人樣，叫天天不應的時候，父親和哥哥他倆在陪我玩蹴鞠呢！”

“楚庭玉，你在他們的心中，甚至還不如我的玩具。”

就算是早有預計，親耳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我仍是心如刀絞。

楚萱兒眼裏滿是恨意：“換做是我，都不如一頭撞死！你若是識相，還是早點把位置騰出來......”

她是想看我氣急發怒。

可我早已心如死灰，對這個楚家半分留戀都沒有。

“我會走的，這些，你想要，就都給你。”

楚萱兒掩嘴笑出聲來：“楚庭玉，你肯定還不知道吧，皇上已經允了讓我代替你，入主東宮，你......就在陰暗角落裏，永遠當個廢人吧！”

“不過......這些都還不夠。我要父親和哥哥對你憎惡到極點，你永遠都不能跟我搶！”

話落，她居然從背後摸出一把匕首，往自己側臉揮了下去。

倒地之前，楚萱兒湊到我旁邊耳語：“你猜不到吧，父親就隻是想找人嚇唬嚇唬你，是我翻了幾倍的傭金，叫那夥賊人想盡辦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驀然抬眼，心底殺意頓起。

下一刻，一聲淒厲的呼喊聲響徹我的閨房。

父親衝進房間，不管不顧地撞開我，急切地跑向楚萱兒。

“萱兒，怎麼回事？哪裏受傷了？”

哥哥看到，毫不猶豫地把禦醫府醫都喊去給楚萱兒檢查傷勢。

他們都圍在楚萱兒的身邊，沒有一個人留意到，我跌倒在地，鮮血淋漓。

楚萱兒嬌弱地用手遮住臉，滿臉淚痕，楚楚可憐。

“都是我的錯，是我那混賬話惹到庭玉動怒了，庭玉真的很抱歉，我給你磕頭賠不是，求你別動手......”

父親的臉當即滿是陰雲。

“萱兒專程來探望你，好心陪伴你，你沒一句感謝的話，居然還敢拿刀傷了她？！”

哥哥眼中盡是寒心：“楚庭玉，你心腸簡直比蛇蠍還毒，落到現在這幅淒慘模樣也是你自作自受！萱兒的臉如果落下疤痕，我定要你好看！”

他們迅速抱起楚萱兒，火急火燎地向外奔去，自始至終沒朝我這邊多瞥一眼。

罷了。

我走之後，便是路人。

父親抱著楚萱兒向各路大夫逐個詢問，直到完全確定她的小臉不會留下任何痕跡，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他對哥哥發話：“叫小廚房做點她喜歡的點心，剛才凶了她，估計有點不開心了。”

哪知一刻鐘後，父親接到了哥哥的回稟。

“父親大事不妙！庭玉屋裏留下一頁信紙後便消失了！”

“還有，朝廷百官紛紛上書，要彈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