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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六歲那年,父親因直言進諫,觸怒龍顏。

陛下盛怒之下,下旨沈家滿門抄斬。

鎮國公謝壁憑著先皇禦賜的丹書鐵卷將我從刑場救下,

並把我帶回國公府當作女兒一般教養。

國公世子謝景行更是把我當作親妹妹一樣寵愛。

世人都說我大難不死,掉進了福窩裏。

十年後,我卻拿著偽造的書信,向皇帝舉報鎮國公通敵叛國。

一夜之間,鎮國公府三百餘口被砍頭。

永安三年,冬至。

京城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細碎的雪子打在囚車的柵欄上,像是在為我這罪孽深重的一生,奏響最後的挽歌。

鎮國公府,那座曾庇護了我十年的巍峨府邸,因我一紙通敵的偽證,一夜之間血流成河。

上下三百餘口,除了在邊關帶兵作戰的謝景行,從白發蒼蒼的老國公夫婦,到尚在繈褓中的嬰孩,無一幸免,盡數命喪於屠刀之下。

而我卻因大義滅親,被陛下特赦免去死罪,囚於地牢。

世人皆罵我是條喂不熟的毒蛇,是踩著恩人屍骨往上爬的娼妓。

他們不知道,我爬向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比死亡更痛苦的萬丈深淵。

一年後,謝景行率領的鎮北軍以一場慘烈至極的勝利,擊退了來犯的蠻族,用赫赫戰功換來了回京述職以及親手處置我這個叛徒的機會。

地牢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久違的陽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獄卒們驚恐地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而來,每一步都踏在我的心尖上。

少年曾經俊朗明亮的眉眼,此刻隻剩下刀鋒般的淩厲和一片死寂的荒蕪。

他從身後一個穿著異域服飾的巫醫手中,接過一個古樸的黑色陶瓶。

「此藥乃西域奇藥,名為‘溯光’。」

謝景行站在囚籠外,聲音嘶啞得像是被北地的狂沙磨礪過,

「喝下之人,體內會冒出青煙,能映照出人內心最深處的記憶,分毫畢現,無法作偽。但服用之人,五臟六腑亦會如被烈火炙烤般痛苦至極。」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馬上就要被碾碎的垃圾。

「沈知意,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他緩緩蹲下身,與我平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

「說!你為什麼要背叛國公府,為什麼要汙蔑我父親造反。早點說出真相,我讓你死得痛快些。」

我蜷縮在濕冷的稻草上,身上新舊交錯的傷痕在陰冷中泛著青紫色。

抬起頭,透過臟亂糾結的發絲,我貪婪地看著這張日思夜想的臉。

我想對著眼前的男人笑一笑,扯動的嘴角卻帶出了血腥味。

最終,我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是不說,是不能說。

一個字都不能說。

我的沉默,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謝景行血淋淋的內心。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後一絲猶豫的情緒也消失殆盡,隻剩下要將我挫骨揚灰的恨意。

「用刑。」

獄卒打開陶瓶,強行撬開我的嘴,將黑色的藥汁灌入我的口中。

瞬間,仿佛有萬千根燒紅的鋼針同時紮入我的五臟六腑,野蠻地撕扯著我的靈魂。

我痛苦地尖叫出聲,身體不受控製地在地上痙攣、抽搐。

一股詭異的青煙從我的口鼻中嫋嫋升起,迅速將我籠罩。

而我的第一段記憶,就在這蝕骨的劇痛中,如一幅徐徐展開的水墨畫,投映在了地牢冰冷的石壁上。

02

畫麵呈現的是十年前沈家被抄斬的那一天。

我的父親,時任戶部尚書的沈岩,因直言勸阻天子大肆修宗廟一事,觸怒了剛剛登基、急於立威的新帝,被構陷貪墨,判了滿門抄斬。

父母人頭落地的那一刻,沈家一百零七口的鮮血染紅了刑場的青石台階。

當劊子手高舉鬼頭刀,寒光即將落在我脖子上時,一聲雄厚的「刀下留人」如平地驚雷響起。

我緩緩睜開眼睛。

時任鎮國公的謝淵,高舉一卷明黃的布帛策馬而來。

那是先皇禦賜的免死鐵券。

「聖上,沈家小女尚且年幼。老臣願以畢生功勳及性命擔保,將她帶回府中教養,定讓她感知陛下仁德,皇恩浩蕩,不敢心存半分怨懟!」

老國公的聲音鏗鏘有力,他高大如山的身影,是我整個黑暗童年中,唯一的光。

國公夫人,是一個溫柔慈愛的女人,她親手為我沐浴更衣,將我摟在懷裏,為我改名「知意」。

「好孩子,從今往後,忘了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以後國公府就是你的家。」

而國公府的世子謝景行,彼時還有些青澀的少年,更是恨不得把我寵上天,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給我。

國公府的書房裏,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地教我寫自己的新名字。

他的手心溫暖幹燥,身上有淡淡的皂角清香。

我寫得歪歪扭扭,他卻誇我聰慧。

畫麵一轉,我在深夜被噩夢驚醒,渾身冷汗。

他聞聲而來,坐在我的床邊,不會唱安神的歌謠,就笨拙地給我講行軍打仗的故事,直到我重新睡去,他才悄悄離開。

最清晰的一幕,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夜。

我貪看雪景,染了風寒。

他將自己房裏那個最暖的紫銅手爐用棉布包好,塞進我的被窩,然後坐在我床邊,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知意別怕,我會一直保護你,有我在,誰都不能欺負你。」

石壁上的畫麵,溫馨得刺眼,美好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圍觀的獄卒中,爆發出陣陣議論和不屑的嗤笑。

「我的天,這真是天大的恩情啊!簡直是再生父母!」

「所以說,這種恩將仇報的人,就是一頭喂不熟的白眼狼,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謝景行死死地盯著地牢牆壁畫麵,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咯咯作響。

在他身旁,一直安靜陪伴他的嬌俏女子,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柳依依。

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用一種悲憫又心疼的語氣柔聲勸慰:

「景行哥哥,別為這種人生氣了,不值得。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沒有心的。」

我看著他們郎才女貌、無比般配的身影,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無法呼吸。

劇痛再一次如潮水般襲來,獄卒在謝景行冰冷的注視下,又喂我喝下半瓶溯光。

03

青煙繚繞,這一次的煙霧更加濃烈。

石壁上的畫麵,跳轉到了三年前。

彼時的我,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在老國公和夫人的精心教養下,我從一個刑場上瑟瑟發抖的無助孤女,變成了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國公府大小姐。

我與謝景行的情意,也早已在朝夕相處中,變得深厚而明朗。

國公爺和夫人在看出我與謝景行之間的情誼後,主動為我和謝景行舉行了定婚儀式。

那是我一生中最明媚、最快樂的時光。

國公府後花園的海棠花樹下,謝景行將一支他親手雕刻的木簪插入我的發間,簪子的形狀,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

他凝視著我,眼中是化不開的柔情:

「知意,待我從北境回來,我們就成親,好不好?父親母親已經去欽天監合過八字了。」

我羞澀又歡喜地點頭,以為終於可以抓住那遙不可及的幸福,擁有一個真正的、屬於自己的家了。

然而,朝堂風雲突變。

新帝羽翼漸豐,對功高蓋主、手握重兵的鎮國公府愈發忌憚,開始處處打壓。

先是削減鎮北軍的軍餉,又以各種理由貶斥了幾位與國公府交好的大臣。

山雨欲來風滿樓。

恰在此時,北境戰事吃緊。

皇帝一紙調令,命謝景行即刻奔赴前線。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調虎離山之計,目的就是將謝家最鋒利的劍調離京城,好對府中的老國公下手。

謝景行離京的那一夜,風雨交加。

我為他披上鬥篷,送他到城門口。

他握著我冰冷的手,鄭重承諾:

「知意,等我!我一定會盡快回來娶你。」

可就在他離開的當晚,我卻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事。

我趁著夜深人靜,用早已配好的鑰匙,偷偷潛入了老國公的書房。

熟門熟路地打開暗格,盜走了那枚能調動十萬鎮北軍的虎符,以及一份關乎整個北境安危的邊防布陣圖。

然後,我換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避開了府中所有的巡邏守衛,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城郊一處荒廢的破廟。

在破廟裏,我將這兩樣足以顛覆一個王朝的東西,親手交給了另一個黑衣蒙麵的男人。

看到這裏,圍觀的人群徹底炸開了鍋,憤怒的聲浪幾乎要掀翻囚水觀的屋頂。

「我就說她是敵國的奸細!這下證據確鑿了!」

「蛇蠍毒婦!鎮國公府真是引狼入室,養虎為患啊!」

柳依依更是誇張地用手帕捂住嘴,臉色煞白,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震驚與心痛。她指著我,聲音都在顫抖:

「沈知意,你......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那可是兵符和布陣圖啊!國公爺和夫人待你恩重如山,景行哥哥更是對你情深似海,你怎麼能......」

謝景行的眼神,已經不是冷,而是一種被最信任之人從背後捅了一刀的、混雜著極致痛苦與憎惡的死灰。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麵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生生擠出來的。

「我一直不信,我不信我捧在手心裏養了十年的女孩,會是一個不忠不義、背信棄義的叛徒。沈知意,你真是好樣的。」

「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能說什麼呢?

除了沉默,我什麼也不能說。

我的反應在謝景行看來,便是默認了所有的罪行。

他眼中最後一點希冀的光,徹底熄滅了。

他像是被瞬間抽幹了所有的力氣,踉蹌著後退了一步,英俊的臉上寫滿了無盡的失望、痛苦和被愚弄的憤怒。

「為什麼?」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我們明明說好的,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把我的全部,我的未來,都許給了你。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為什麼還要背叛我,背叛國公府?」

我閉上眼,任由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嘴角的血水,無聲地滑落。

04

這一次,謝景行親自動手喂我喝下一整瓶的溯光。

這一次的煙霧,比前兩次都要濃烈,鑽入七竅的痛苦也愈發尖銳,仿佛要將我的靈魂從肉體中活生生剝離出來。

石壁上的畫麵,是國公府被查抄的前一夜。

禦書房內,燭火通明,將年輕帝王的臉映照得陰晴不定。

他高坐龍椅,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殺意與快意。

而我,一襲素衣,形容憔悴,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手裏,捧著一個黑漆錦盒。

「陛下,民女沈知意,揭發鎮國公謝淵意圖謀反,勾結敵國。」

我的聲音清晰而冷漠,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此盒之內,乃是鎮國公與敵國私通的親筆書信,證據確鑿,請陛下明鑒。」

太監接過錦盒,呈了上去。

看到信上的內容後,皇帝當場便下令查抄鎮國公府,滿門抄斬。

「沈知意,念你大義滅親,舉報國公府謀反有功,待朝庭清理完謝淵餘黨後,朕會恢複你父親的名譽,讓你榮寵一生。」

我跪地叩首謝恩,像極了一個為了榮華富貴,不惜出賣恩人、顛倒黑白的小人。

我背叛國公府的罪證確鑿。

「殺了她!殺了這個忘恩負義、豬狗不如的畜生!」

「陛下仁慈,才留她一條狗命,謝世子,您可不能心軟啊!為國公爺和夫人報仇!」

眾人的怒吼聲震耳欲聾,群情激憤。

柳依依更是哭得梨花帶雨,她指著我,聲嘶力竭地控訴:

「沈知意,你的心是鐵做的嗎?你怎麼能親手將撫養你長大、待你如親女的恩人,推向絕路!他們到死都不會相信,害死他們的,竟然是你!」

是啊,我怎麼能?

往事如同走馬燈。

而接下來出現的一幕,卻讓在場所有人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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