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我娘是小仵作。
沒有人覺得他們能夠長久。
直到我八歲這年,我爹被人暗算,從山崖上滾落失憶。
他醒來後第一件事,鐵了心要跟我娘和離。
他聲音淡漠。
“我腦子有問題嗎?放著世家貴女不娶,偏娶一個小仵作?”
皇室欣喜極了,連夜將他的小青梅接回來,塞進他被窩裏。
錦被掀開一角,一個粗布麻衣,身上沾著些許血腥氣的女人出現。
我爹呆愣一秒,嗤笑一聲。
“小青梅?我什麼時候落魄至此?”
可這是剛驗完屍的我娘親。
1
我娘耳朵不好,連帶著說話也少。
她安靜的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盯著我爹。
我趴在窗上,貼著窗紙偷聽見他嗤笑。
“小青梅?我什麼時候落魄至此。”
房門被人踹開,皇室貴族潮水般湧進,得意洋洋。
“早就說了,你身份貴重,何苦執著於一個小仵作。”
“你聞聞她身上那股子臭氣,惡心死了。”
“聽說她娘在花樓賣身,她這勾引人的手段估計就是那邊學來的。”
“沈傾月可是大學士的嫡女,幸虧還沒嫁人,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沈傾月正在我身側站著,看向我爹的目光灼灼,情深款款。
我娘是被這群人拽來的,身上的屍臭都沒來得及洗清。
她聽不清這些人說的話,但從他們鄙夷的神色間也能明白幾分。
侍女將這群人早就擬好的和離書送上,我娘爬起身接過,準備按下手印。
印泥被掀翻出去,滾落在沈傾月腳下。
我爹扯過和離書瞥了一眼,目光閃爍。
“我娶的人是你?”
他語氣有些猶疑。
我娘安靜的看著他,想將和離書抽回來,我爹卻不願鬆手。
我心頭一喜。
我爹娘這些年琴瑟和鳴,失憶又如何?感情是不會騙人的。
可我爹忽然抬眼,嗤笑道。
“十間鋪子和一萬兩黃金?”
“在我府上待了這麼多年,享盡榮華富貴,和離了還想再帶些走?”
我爹瞥了眼管家。
“按府中侍女的月俸算,重擬和離書送來。”
眾人都鬆了口氣。
我正想去找我娘,忽覺腰間一痛。
是沈傾月蔥段似的指甲狠狠擰著我的皮肉,衝我顯露一個惡劣的笑。
“和你娘滾回花樓去吧,下賤坯子。”
2
沈傾月是兩個月前從江南水鄉接回來的。
她回到京城前,就沒人覺得我爹娘能長久。
畢竟我爹權傾朝野,放著數不清的世家貴女和外邦和親公主不娶,偏偏對一個小仵作死纏爛打求娶,身段低入塵埃。
那時所有人都覺得我爹是貪圖新鮮。
可我爹十裏紅妝娶我娘為妻,從此再也不看別的女人一眼。
但依舊沒人看好他們。
反而是沈傾月的名字依舊圍著我爹打轉。
他們感歎沈傾月氣質出塵,宛若月上仙。
他們說隻有這樣的女人才配站在我爹身邊,而不是我娘這種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
他們看著我的目光也十分惋惜,說我若是沈傾月所生,必然乖巧伶俐,而不是整日惹是生非,連教書先生都連連搖頭。
她回來後,抱著別樣的心思,在皇室的督促下拜訪過我爹。
她知書達理溫柔似水,路過我身邊時,我能聞到她身上的淡香。
可她偷偷絆我一跤,表麵輕撫我的臉,指甲卻留下鮮紅的印記。
她附在我身邊輕聲道。
“快滾吧,小賤蹄子。”
“和你娘一起,滾回你該去的地方。”
見我不解,她笑的更加肆意。
“我回來了,你爹爹很快就不要你和你娘了。”
她眼底是勢在必得的笑,挑釁又得意。
我討厭她。
而且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我爹和我娘琴瑟和鳴,是天作之合。
我娘雖是仵作,可偶到凶殺案時會被人威脅,不讓她說出真相。
那人後來死無全屍,眼睛被我爹爹剜了喂狗。
我娘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隻要我爹在家,兩人必定是一同入浴,水聲響了很久才會停下。
他們視對方為自己的生命,怎麼可能不愛。
沈傾月見我不信,她也不惱。
尖利的指甲劃破我的麵頰,滲出血絲,輕笑出聲。
“你說,今晚你爹爹會不會陪你娘睡覺?”
我點點頭篤定道。
“當然,他們每天都睡在一起。”
沈傾月笑的得意。
“今天不會了。”
她好像在說夢話。
我扁了扁嘴,跑進爹爹書房,撒嬌央著他陪我睡覺。
可爹爹一如往常,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輕聲道。
“今晚有雷雨,你娘親最怕雷雨天氣了,爹爹明日再陪你好不好?”
我乖乖點頭,在心底吐槽。
你看,我爹都不肯陪我,又怎麼會陪她。
可那晚娘親哼了很久的搖籃曲,雷暴在窗外閃爍,娘親緊緊的抱著我。
可直到天光大亮,我都沒看見爹爹的身影。
管家說,爹爹昨晚公務在身,沒回來。
3
真的是公務嗎?
為什麼城中茶館書樓,大街小巷都傳出爹爹和沈傾月在花船上共度良宵的傳言?
為什麼娘親紅了眼,爹爹都沒回家哄她?
我很生氣,我想揪著沈傾月的辮子揍她,給娘親出氣。
我也想質問爹爹,為什麼騙人。
可我很久很久都沒見到他,久到娘親養的小兔子生了兩窩崽,府裏到處都能看見小兔子的身影,我才收到了爹爹的消息。
他們說,爹爹為救沈傾月失憶了,要休妻。
爹爹被送回府上,我和娘親想去照顧他。
可沈家的人將我們推到院外,娘親的額頭磕破在石頭上,他們說我娘碰過死人的手不吉利,離攝政王越遠越好。
我爹就在房內,沈傾月坐在床邊親手給他喂藥。
他冷眼看著我們被欺負,仿佛我們與他無關。
可從前爹爹不是這樣的。
他舍不得娘親受半點委屈,哪怕冒著大不敬的罪名,也會為了娘親回懟太後,毫不顧忌陛下和太後陰沉的臉色,將娘親保護的極好。
為什麼現在沈家人都能隨意欺辱娘親?
我想到了沈傾月的話,她說爹爹不要我們了。
我害怕。
我縮進娘親懷裏,她身上的血腥氣讓我安心。
沈傾月像是沒看見我們,對著爹爹溫柔的笑。
“阿煜,快喝藥吧,別為了不相幹的人費神。”
我爹收回視線,低頭喝了口藥。
床頭掛著的風鈴“叮鐺”作響,沈傾月眼神一亮,驚喜的伸手取下。
我一愣,下意識的想要撲進去讓她放手。
那是爹爹親手為娘親做的,是兩人的定情信物,她憑什麼動?
沈傾月的話將我釘在原地。
她感動的淚眼盈盈,握住爹爹的手。
“阿煜,你還記得我喜歡這樣的風鈴,所以特意為我做的嗎?”
“為什麼不給我?我真的很喜歡......”
爹爹眉頭微蹙,似乎想不起來這回事。
“你喜歡就拿去吧,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
我尖叫出聲。
“不行!爹爹!那是你送給我娘親的!”
“你要是把它送給別人,我和娘親就不理你了!”
沈傾月掩唇笑出了聲,沈家人更是譏諷的看著我。
“那最好,攝政王本就看不上你們母女,自己知趣的滾了也省事。”
沈傾月將風鈴隨手丟掉,輕笑道。
“阿煜,這風鈴掛久了,不太幹淨。”
“等你病好,我們重新做一個,如何?”
爹爹點點頭,我想衝進去把風鈴撿起來,卻見沈傾月故作無意將它踩得粉碎,隻剩一顆寶珠逃過一劫,骨碌碌的滾到我腳邊。
我彎腰去撿,沈家人抬手便要給我一巴掌。
“還敢過來?趕緊和你娘滾出王府!”
管家救了我,將我和寶珠一同塞進娘親懷裏。
爹爹冷漠的聲音傳來。
“滾吧。”
他肯定不是讓沈傾月滾。
我淚眼朦朧,娘親攥緊我的手。
耳邊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下。
我娘親打了個哆嗦,牽著我淋雨走了出去。
她最怕雷雨天了。
4
娘親帶著我回了城外的一座茅草小屋。
據說這是他們當年認識的地方,在這裏度過了很愉快的時光。
她為我擦洗身體,換了身幹淨衣裳,哄著我睡覺。
可我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沈傾月那張令人生氣的臉。
娘親慢慢合上眼,我卻無意間發現她脖頸上有深深的勒痕。
我瞬間清醒,仔細看了又看。
爹爹欺負娘親了嗎?因為沈傾月?
我心疼的落淚,又忽然想起管家的話。
那天深夜,我半夢半醒間聽見娘親在哭泣,便躡手躡腳想要溜進他們房間,可剛到門口就被管家攔下,送我回了房間。
我急的掉眼淚,說爹爹在欺負娘親,我要去救她。
管家笑眯眯的讓侍女哄我睡覺,解釋道。
“那是王爺愛王妃,才會欺負她,等我們小公主長大有了夫婿就明白了。”
所以爹爹是愛娘親的?
這個認知讓我精神一振,心情又好了幾分。
就跟話本子裏一樣,人們對於深愛的人總會忍不住欺負。
對,一定是這個道理。
我沾沾自喜,小心翼翼的撥開娘親的領口。
娘親身上青紫的傷痕極多,幾乎遍布整片胸膛。
我又有點想哭了。
爹爹欺負娘親也太過分了,怎麼能這樣。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每晚娘親都哭的可憐,求著爹爹放過她。
可爹爹總是低聲哄著什麼,我也聽不清。
爹爹是大壞蛋!
我在心底下了定論。
滿城都在傳爹爹娘親要和離的消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