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司辰佑僵立在原地,仿佛不明白地上這個血肉模糊成一團的女人到底是誰。
下一秒,管家欣喜若狂的跑來。
“少爺,今天真是雙喜臨門啊!老爺和夫人也回來啦!!”
不等司辰佑反應過來,就被匆忙跑進屋裏的父母焦急的拉住。
“兒子,晴雪呢,怎麼沒看見她。”
“快快,救護車在外麵等著呢,她身上有遺傳病,不經過治療是活不過二十五歲的。”
“兒子,你還傻站著幹嘛啊!快點找啊!”
司辰佑充耳不聞,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地上的女人麵前。
跪在地上,把身上爬滿蛆蟲的我攏進懷裏。
我飄在天花板上,聽到司辰佑再哭,一遍遍的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怎麼了。”
“晴雪,求你,別嚇唬我。”
我聞到了痛苦的味道。
司母登時站不住了,她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扇了司辰佑一巴掌。
雙手顫抖地指著他:“你......你別告訴我......這是晴雪。”
司辰佑篤定地搖搖頭,輕聲道。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一定是搞錯了!”
可他環顧四周,昏暗的地下室此刻屍氣熏天。
地上那層薄薄的被子上還有大量已經幹涸的血跡。
狹小的房間連床都沒有,牆上都是黴斑,地上爬著各種各樣的蟲子。
怎麼看都不是人住的房間。
可那桌子上擺的落灰的合照,不是我和他,還能是誰?
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司辰佑臉上。
司父怒吼著,隱約帶著哭腔。
“你到底對晴雪做了什麼!你這樣,讓我怎麼和她地底下的爸媽交代!”
“你知道嗎!你這條命都是她爸媽救下來的!”
司辰佑如遭雷擊。
“爸,你在說什麼,難道不是方晴雪爸媽偷了公司的機密泄露出去,才導致你和媽不敢回國的嗎?”
司母恨鐵不成鋼。
“誰告訴你的這些!當年是有人故意要搞挑事要搞我和你爸,關鍵時刻晴雪的父母站出來替我們抵了罪,我們這些年一直在米國避風頭!”
“方父臨死前把晴雪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她,你就是這麼照顧的嗎!”
“不回國是因為不想連累你們,事情還沒結束,我們要對你和晴雪負責!到底是誰跟你說了什麼!”
“這次我們回來就是為了要帶晴雪出去看病,這麼久了,你連她有絕症都不知道嗎!”
司辰佑怔愣許久,才喃喃低語。
“晴雪知道這些嗎?她知道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告訴我!”
司父皺著眉,表情沉重。
“你以為她不想嗎?還不是因為你身邊有間諜,她一直在找,更不敢貿然開口。”
5
我的屍體被送去火化了,司辰佑沒有去。
他側躺在我房間的地板上,眼睛一轉不轉的盯著桌上的合照。
許清禾睡醒了喊著害怕,吵著要讓司辰佑來哄她。
管家在宅子裏繞了一圈,才在腥臭的地下室找到司辰佑。
他嚇得大驚失色。
“少爺,這,你在死人的房間躺著幹什麼啊。”
“方晴雪病了,為什麼沒人告訴我。”
話音剛落,管家就抖著腿跪在了地上。
“許小姐說,不讓我們管她,說方小姐一定是在裝病,吸引您的注意的......”
其實,我從來沒有刻意瞞過司辰佑。
體檢報告就放在桌上,隻要進來就能看到的位置,可他沒進來過。
在我漸漸消瘦的那些日子,司辰佑忙著領許清禾到處周遊世界。
所以他看不到,我無數次倒在地上,疼的死去活來。
他也看不到,我因為害怕,一邊哭一邊給我爸媽打去電話,卻一遍遍聽著【您好,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時的狼狽樣子。
司辰佑坐了起來,連串的淚珠砸在被子上。
他轉過身,諷刺的看向管家。
“你倒聽她的話,連誰是你的主子都忘了嗎?”
管家麵色蒼白的磕著頭,恐慌的不住道歉。
司辰佑冷冷一笑。
“不怪你,怪我自己眼瞎。”
我麵無表情地飄在空中。
毫無波瀾的看著司辰佑的一舉一動。
看他費力地把我的房間清理幹淨。
看他多此一舉的買了一衣櫃的新衣服,全部是我的尺碼。
又看他買了各式各樣的蛋糕,正好是他沒陪我過的生日的數量。
而最令我吃驚的,還是他對許清禾的態度。
似乎與之前並無二樣,又似乎全都變了。
許清禾腹痛難忍,蒼白著臉想窩在司辰佑懷裏。
司辰佑雖然沒躲,但他藏在身後的手指卻狠狠的攥緊了。
這代表他此刻正忍著什麼。
許清禾試探的問道:“聽說方晴雪死了,是嗎?”
“嗯。”
許清禾眼眶微紅,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可憐,聽說是因為遺傳病。辰佑,你不要太傷心,爸媽回來了,你還有我們呢。”
司辰佑沒說話,看向許清禾的眼神晦暗不明。
我聽了半響,沒聽他講起當年真相的事。
司辰佑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早點睡吧。晴雪臨死前在日記裏寫著有些事她交代給傭人竹桃了,我得去問問。”
許清禾故作吃驚。
“什麼事?交代給竹桃了?”
司辰佑沒答,推開許清禾轉身走了。
因為走得太急,沒注意到許清禾瞬間陰下來的臉色,緊攥的雙手咯吱作響。
司辰佑沒去找竹桃,而是又回了我的房間。
這一次,他帶著玉鐲。
6
司辰佑將玉鐲裏藏著的U盤裏的內容反複播放了上千次,然後才拿出一根煙慢慢點上。
若不是提前看過玉鐲裏的內容,我真要懷疑玉鐲被調包了。
因為裏麵的內容隻有短短兩頁,司辰佑卻近乎看了一整夜。
直至清晨,從花園裏傳來刻意壓低聲音的吵嚷。
司辰佑才猛地站起身。
花園的深處,許清禾正拿著匕首抵著竹桃的脖頸。
麵色猙獰的笑著。
刀尖探進去一小截,鮮紅的血液瞬間噴湧出來。
“說不說!”
竹桃害怕的顫抖著,
“許小姐,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啊!”
許清禾正欲再問,就被人一腳踹翻在地。
“你在幹什麼?”
“辰佑......你怎麼會在這!!”
“我......我聽管家說竹桃手腳不幹淨偷了我房裏的東西,所以來問問她呢。”
竹桃急忙張口,可下一秒,就被許清禾一刀紮在掌心。
她倏地住了嘴。
司辰佑沒放過她的這個小動作,再看向她時,眼睛裏好似有寒霜。
“管家和你說的?他怎麼知道竹桃偷了東西,難不成管家進了你的房間?”
許清禾臉色一變,囁嚅了半天。
司辰佑有潔癖,他的房間從不允許他人進入的。
可如果不是管家說的,她又如何能解釋淩晨在這裏拿刀指著竹桃的行為。
“你和管家關係很好?”
司辰佑似乎很疑惑,但眼裏的冷漠已經讓許清禾軟了腿。
“我......我......”
“嘖。”
許清禾倏的住了嘴。
“好了,我演夠了,許清禾,哦,不對,也許應該叫你劉珊。”
我震驚得睜大了眼睛。
因為那U盤裏,那個故意挑事害死我爸媽的人,女兒就叫劉珊。
司辰佑嗤笑,一如之前望向我一般,冰冷注視著許清禾。
“你接近我?接近晴雪,到底是何目的?”
許清禾愣在原地,可不過片刻,就恢複了平靜。
“我,我沒有想過害你,我隻是得知了當年的事,想要替我父親贖罪。”
“你恨方晴雪,我想幫你除掉她,況且她根本就配不上你,她隻是你爸媽公司裏一個小職工的孩子,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愛啊!”
司辰佑漠然注視著許清禾,眼底好似結了冰。
“幫我除掉她?如果不是你,我和晴雪會走到今天這步?你聯合管家和傭人一起孤立她,你到底是想幫我!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蛇蠍心腸!”
我無奈的笑了。
原來這些事,從來都逃不過司辰佑的眼睛。
隻是他暗自默許了許清禾的行為,從不替我辯解。
可是現在我都死了,他還為我平冤是為了什麼?
許清禾突然失控的大叫起來。
“這些事你都知道?那你選擇隱忍不發是為了什麼?你選擇看著她痛苦而不伸出援手是為了什麼?難道這是愛她?”
“辰佑,你愛的是我,不要因為方晴雪死了而覺得愧疚,這不是愛。況且她現在都死了,我還活著,你還有我啊!”
司辰佑深吸一口氣。
想到U盤裏的內容,心中一痛。
這些年,他仿佛被許清禾下了情蠱,一門心思撲在這個害她全家的人的女兒身上。
卻無視了一個真正深愛著他的女人。
“許清禾,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你害得我不能和父母團聚,害的晴雪父母雙亡,現在又直接害死晴雪,你當我傻嗎!會相信你說的話!”
“如果你真的為了贖罪,又為什麼會這麼多年暗中收集有關我家的文件,每星期按時傳到一個網站!”
司辰佑掏出一疊文件,摔在她臉上。
男人的麵色極冷,將女人嚇得瑟瑟發抖。
“不......辰佑,你聽我解釋。”
話音未落,花園裏一下子湧入數十名保鏢。
司辰佑沒有等許清禾把話說完,就離開了現場。
背後傳來許清禾的陣陣慘叫。
可每一聲,都沒有方晴雪那晚的痛吟更讓他揪心。
7
或許是真相大白,執念已了。
我的魂魄開始變得透明。
我摸了摸胸口。
原來靈魂消散的感覺那麼難受,仿佛胸口被賭著千斤重的巨石。
天光大亮之際,我用僅剩的左眼。
望見司辰佑低著頭,毫不在意地跪坐玫瑰花叢裏。
從前他是那麼講究的人,隻要褲腿上沾上一支花葉,就會克製不住的發瘋。
可現在,他卻整個人趴在花叢裏,貪婪的嗅著那片土地。
被骨灰澆灌的玫瑰果然長得很好,比往年開的更豔。
他將臉埋在玫瑰花瓣裏,不多時,就有淚水順著花莖躺了下來。
“對不起,晴雪,對不起。”
“我錯了,我錯了。”
“是我混蛋,分不清好賴,看錯了人。”
“你能不能原諒我......哪怕一次。”
我沒有說話,緩緩閉上了眼睛。
真正的晴雪,早在許清禾搬進來的那天,就死掉了。
活下來的,是方晴雪。
許清禾被吊在庭院中央三天。
滴落下來的鮮血被泥土盡數吸收,花園裏的玫瑰,開的更豔了。
我死後一周,司辰佑就拒絕了司父司母帶他去米國的邀請。
獨自守著老宅。
那麼大的空房間他空著不住,偏偏守在我的那間地下室裏。
對於夢到我這件事,司辰佑覺得甜蜜又痛苦。
他想在夢裏多見見我,又怕聽到我在夢裏說,早就對他失望了,早就不愛他了。
他的心臟開始出現問題,醫生勸他,要想開點。
他說沒有,他挺好的,還發展出新愛好,養起花來了。
花園裏,那一批玫瑰被司辰佑做成幹花,掛在地下室了。
司辰佑清醒的時候,會蹲在那些花麵前,跟他們說說話。
他曾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傍晚,看到我就是這樣做的。
我抱著腿,蹲在這裏,看著二樓陽台上他摟著許清禾濕吻。
他開始修改自己的記憶,記憶裏,方晴雪那些孤孤單單的背影裏,都添上了他的影子。
後來,在某次家庭聚會上,他拉著司母朗聲說道。
“晴雪今天身體不適,就不來參加了,她讓我給二老問好。”
眾人都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有和方晴雪關係好的女生。
直言不諱道:“你還好意思提她?她早被你逼死了!”
司辰佑瘋了,他發瘋般撕扯著女人的頭發,砸了桌上所有的碗筷。
最後 跪在司父麵前,大聲嘶吼著。
“爸!你快告訴他們,晴雪隻是臨時有事來不了!不是死了!”
怎麼會有人,咒她的老婆死呢。
他想,他們一定是羨慕自己有老婆。
司父沒說話,隻是心痛的望著自己的兒子。
片刻後才將司辰佑扶起。
“兒子,你病了。”
司辰佑堵住雙耳,他現在隻想飛奔到家,立馬撲到方晴雪的懷裏。
他趕回家,剛進門就發現門口站著一個老態龍鐘的老人。
這個老人他好像認識,記得是在什麼地方看見過。
“你好,我想問一下我的女兒劉珊,是不是在這裏。”
司辰佑全想起來了。
他抬手就扯住老人的頭發,把他拽進了井蓋旁。
“你女兒?我告訴你她去哪了?她被我的十多個保鏢給糟蹋了,又在這幅院子裏掛了七天七夜,喏,現在那個繩子還掛在那呢。”
他掐著老人的脖子,逼著他後退,後退,在後退。
直到老人掉入井中,發出撲通一聲響。
世界安靜了,司辰佑笑了。
而隨後,他也緊跟著跳了進去。
他在世界上的最後一眼,是望向宅子的正門口。
就是在那,他第一次見到他想相守一生的女人。
方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