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顧泊簡成婚的第三個月,他便得了急病死了。
宋家無後,長嫂不孕,婆母便逼我嫁給他雙生子的哥哥宋泊野做二姨太,讓他兼祧兩房。
宋泊野待我極好,日久生情,我愛上了他。
長嫂蘇穗因為嫉恨,命我去她房裏跟她學規矩,日日折辱。
稍有不滿她就用戒尺抽打我的手背,直至十指紅腫。
她卻笑著說:“疼嗎?下賤貨色,就該讓你這雙手爛掉才好。”
因為愧疚,我默默忍受。
直到一天,我在房外聽到宋泊野和蘇穗的對話:“阿簡,要是讓江妍知道你是假死,還頂了親兄長的名分讓她做姨太太......”
“嗬,那蠢貨發現不了”
“等她生下孩子,我就尋個不守名節的由頭把她逐出門去,到時候我們就能長相廝守了。”
“你若不開心,罰她便是了。你現在是我正妻,她說到底不過是個妾罷了。”
原來,他的柔情蜜意,我的委曲求全,全是他們的算計。
我心灰意冷,當即給我哥拍去了電報。
“哥,你之前說的,我同意了。”
0
房內的聲音再起。
“還是你聰明,用這一招,不僅我能登堂入室,她家那嫁妝也盡數歸我們所有。”“如今那江大小姐還被蒙在鼓裏,對我愧疚得很,還不是任我欺淩。”
蘇穗低低的笑聲透過窗戶傳到我的耳畔,我的心一下變得冰涼。
今日我來尋宋泊野,本是因為我發現在自己月事許久不來,以為自己懷孕了才急衝衝跑來,想告知他喜訊,卻不成想直接撞破了他們的秘密。
我捂著嘴泣不成聲,跌跌撞撞得跑回房間。
可回房不過半晌,蘇穗就喚下人去尋我去她房裏。
這是一日一次學規矩的時間。
我摸了摸肚子,到底是狠不下心就此離開,還是應聲前往。
高堂之上,宋泊野和蘇穗端坐著,而我卻被蘇穗找了個姍姍來遲怠慢正妻的名頭罰著跪在青石板上。
“妹妹今日來得這樣遲,莫非是覺得我這個正妻不配你晨昏定省?”
“大少爺你看她,不過短短幾月,就已經對我如此怠慢!之後怕不是要騎到我頭上來了。”
“江妍,給長嫂道歉。”
我猛地抬頭,正對上宋泊野冰冷的眼神,他的目光透著不耐和涼薄,沒有半分往日的溫柔。
我咬著下唇不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好啊!骨頭硬了是吧?”蘇穗冷笑一聲,拍了拍手,“來人,請家法!”
兩個婆子立刻上前按住我的肩膀,強迫我跪在青石板上,而蘇穗則命人取來了拶子。
我渾身一顫,哭著哀求:“少爺,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可宋泊野始終冷眼旁觀,還說:“既入了我宋家的門,就要守宋家的規矩!”
“你目無尊長,該罰。”
婆子們粗暴地拽過我的手指,塞進拶子裏。
十指連心,當麻繩一點點被收緊時,我疼得眼前發黑,慘叫出聲。
可宋泊野始終隻是坐在那高堂之上,慢條斯理地品著茶。
麻繩越收越緊,我聽見自己的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
“看你以後還怎麼彈琴勾引男人!這雙手爛了才好!”
蘇穗狠毒的聲音好似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已經聽不清了。
我不堪重負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是在我的房裏。
宋泊野正守在我的床邊,滿臉心疼地望著我。
“阿妍,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蘇穗她......你知道,她受了新式教育,本就無法接受這些舊文化,所以心裏有怨,你多包容他。”
我望著他那張真誠的臉,卻想起今日在房外偷聽到的話。
我好想問他,宋泊野,你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我看著我紅腫的十指,忍不住落下淚來。
曾經這雙手最擅鋼琴,可自從嫁入宋家,婆母便以西洋來的玩意敗壞門風為由再也不讓我彈琴。
唯一一次彈琴是在家宴上,我被賓客起哄彈了一曲助興,宋泊野誇我給宋家長了臉麵,卻因此被蘇穗記恨上。
如今這雙手已經紅腫不堪,寒冬臘月還會隱隱發痛,怕是早已不能再彈琴了。
“等你生了孩子,我就抬你做平妻,到時候,誰也欺負不得你!”宋泊野輕柔地幫我擦去眼淚,將我摟進他的懷裏,可我卻覺得渾身刺股冰涼。
他安慰不過兩句,便拉了燈,猴急地上來想親我。
我回想起那句“等她生了孩子”,下意識地推拒:“我今天來了月事,怕是不能同房。”
宋泊野被我敗了興致,立刻尋了個由頭出門了,我看的分明,是蘇穗住的方向。
我立刻起身翻找起宋泊野的衣櫃裏的衣物。
盡管真相已經明了,可我還心存一絲希冀,我始終不願意相信當初我在學堂裏碰到的那個被我一逗就會臉頰生紅的宋泊簡就是如今的宋泊野。
直到我在我和宋泊野初遇時他穿的那件西裝裏,摸到了一個硬物,我拿出來一看,是塊懷表。
這懷表是我送給宋泊簡的定情信物,可它早該釘死我夫君的棺材裏隨他一起入了土......
我徹底死了心。
宋泊野便是宋泊簡,原來我信以為真的兩場愛情,從頭至尾都是一場笑話。
“青櫻,去給我哥發封電報,就說之前他說的留洋的事,我同意了。”
02
第二天一早,青櫻便來報說收到我哥的回信,說再過三日便會來接我。
屆時,我會和他一起遠渡重洋去往西方,把宋家的一切都拋之腦後。
我開始收拾行李,卻被一疊書信絆住了步伐。
那是我和宋泊簡在書堂相識後放暑假時寫的書信。
彼時以為是少年少女互訴衷腸的書信,如今卻成了我是個笑話這件事最好的佐證。
我起了盆火,把那些書信一封封丟了進去,信紙很快燒成灰燼,就像我和宋泊簡的愛情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這時宋泊野來我屋裏,見我正在燒紙便問道:“這是在燒什麼?”
“不過是些沒用的東西罷了,燒了省得清淨。”
我當著他的麵把信扔進火盆,他發現我燒的是曾經宋泊簡的書信,臉色一變,但最終隻是張了張口,什麼也沒有說。
這時婆子來報,說飯廳已經準備好了飯菜,讓我們二人去吃飯。
見我和宋泊野一同出現,蘇穗立刻變了臉色。
“妹妹今日倒是氣色不錯,都有力氣勾引少爺了。”
“也好,本想念在你手傷讓你免了今日的伺候,既然如此,就和往日一樣吧。”
“去,給我乘碗湯。”
自從我成了宋家的二姨太,我便不再有上桌吃飯的權利,每日宋家人坐在桌上吃飯,我隻能在邊上站著伺候。
我無奈隻能伸手去打湯,可是昨日受刑的傷口仍在滲血,指尖剛碰到那碗便是一陣鑽心的疼,我不甚把湯灑了。
滾燙的湯立刻把我的手臂燙得通紅。
還不等我喊痛,蘇穗就發出一聲驚呼,原來是湯也濺到了她的小指上,紅了一個圈兒。
她眼淚汪汪地靠在宋泊野的懷裏,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婆母用拐杖狠狠砸在我的手臂上:“下賤東西!連個湯都端不好!給我在邊上跪著!”
我捂著受傷的右臂無助得看向宋泊野,他卻忙著安慰懷裏的蘇穗,沒有看我一眼。
我露出苦笑,跪在一旁的地上。
被婆母一打,我本就沒好的手又滲出了血,手臂上也因為燙傷起了水泡,我的臉因為疼痛愈發蒼白,身體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少爺你看!江妍似乎對母親的責罰不滿意呢,在那扭來扭去的。”
婆母也立刻看了過來,發出一聲冷哼。
“江妍,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既然如此,今日便罰你跪祠堂,靜思己過吧。”宋泊野說道。
我忍著疼痛,最後抬眼看了一次這個我曾經深愛的男人。
徹底死了心。
祠堂陰冷,我跪在蒲團上,隻覺得頭愈發昏沉,我意識到自己發起了高燒。
深夜,宋泊野推門進來,他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說:“你是不是發燒了?”
“阿妍,對不起,可我也沒辦法,誰讓你今日要頂撞母親,我隻能罰你。”
“明日我就請醫生為你診治。”
我看著他那張虛偽的麵龐,回憶起過去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信了他這番說辭,還心疼他怕他難做。
原來這故事裏唯一的傻子,是我。
門外突然傳來小廝驚慌的喊聲:“少爺!夫人心絞痛犯了,請你過去呢!”
宋泊野立刻收回了手,麵色焦急,張皇失措得跑了出去:“什麼?怎麼會突然這樣?立刻去請大夫來為她診治。”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勾起一個苦笑。
關心與不關心,變成局外人後竟如此了然。
不過無所謂了,再過兩日,我就會離開這吃人的宋家。
03
在祠堂跪了一夜,又發著高燒,我竟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
我摸了摸我的肚子,感歎肚子裏孩子的頑強,為了他我也要離開這吃人的宋家。
我直起身想回房,可膝蓋早已跪得青紫,踉蹌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這時丫鬟在外麵喊道:“二姨太醒了?夫人昨夜被你折騰得心口疼,老爺讓你現在過去侍疾呢。”
頭昏腦脹,可我不敢拒絕,隻能跛著腳前往。
一進門便看到蘇穗半倚在榻上,宋泊野正一勺一勺喂著她喝湯藥。
“妹妹來了?”她嬌弱地咳嗽兩聲,“我這藥苦得很,勞煩妹妹先嘗一口。”
可正當我準備接過時,蘇穗卻手一歪將滾燙的湯藥盡數灑在我的手上。
滾燙的藥汁潑在手上,剛剛結痂的地方有瞬間被燙出幾個水泡。
我忍不住驚叫出聲。
“哎呀,真是對不起。”蘇穗假惺惺說道。
“笨手笨腳的,”宋泊野皺眉,卻對捂著手臂的我置若罔聞,掏出手帕去擦蘇穗的指尖:“燙著沒有?”
他揮手讓我下去,又讓大夫上來給蘇穗診治,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得:“你給夫人看完病,也去瞧一眼江妍吧。”
宋泊野說的輕描淡寫,我的心卻好像被一把大手抓住一般,酸澀湧上喉頭,淚已止不住了,我轉頭一瘸一拐地走回房間。
青櫻立刻扶了上來,前日我不許她跟著我,便命她在屋裏替我收拾行李,如今這屋裏以大半空了。
她看我滿身是傷,又哭了。
我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說:“沒事的,苦日子就要到頭了了。到時候我帶著孩子和你還有哥哥一起在那美利堅過好日子。”
一刻鐘後,大夫來了。
“二姨太這手......受了重傷,以後怕是要落下殘疾啊。”
“不要說精細活了,以後怕是連拿筷子都困難。”
“還有這燙傷,處理不及時,以後怕是會留疤啊。”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大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我這時才知道原來人悲傷到極點是哭不出來的。
罷了,宋家這些是是非非馬上就和我沒有關係了,再過一日,哥哥就會來接我離開,我還有腹中的孩子,隻要有這些就足夠了。
04
第三天,我房裏的東西已收拾好。
我正欲去尋宋泊野和離,卻見到他登門。
他又同此前一樣安慰了兩句,還從懷裏掏出一副珍珠耳環說是要送給我。
“阿妍,穗穗說很喜歡你的手鐲,我拿這幅耳環和你換好不好?”
聞言,我的心裏一陣冰冷。
我父母車禍而亡,玉手鐲是母親留給我的遺物,宋泊野明明知曉此事,可他還是為了蘇穗開口了。
“不可能。”我冷聲拒絕道。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拒絕,沉下了臉色。
“阿妍,你最近很不懂規矩,多次頂撞就算了,現在連個手鐲都不肯給長嫂。”
“你這樣讓我很難做。”
如果是從前,我定軟下心來,可現在卻隻是沉默著。
宋泊野歎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我握緊拳頭,可是手卻連這點力氣都使不上了。
不一會兒,蘇穗便找上門來。
她趾高氣揚,點名就要我的玉鐲子。
“我不能給你!”
她抬手就給了我一個巴掌,我被打得肚子狠狠撞上了梳妝台,腹部傳來一陣絞痛,我感到下體流出了什麼溫熱的液體。
蘇穗直接上手搶走了我的鐲子,然後說:“別躺在這裝可憐!你江家的東西帶到了宋家,就都是我們的!你一個姨太太,哪裏配用這麼好的東西。”
我已經痛得聽不清她說的話了,兩眼一黑,發出痛苦的呻吟。
看到我身下的血,蘇穗才慌了神,趕忙去叫大夫回來。
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離開我的身體,我知道,我的孩子沒了。
“這二姨太已經有三個月身孕了,這......孩子是保不住了。”
大夫的話給我判了死刑。
蘇穗還趴在宋泊野的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般。
可我隻是麵目慘白,盯著天花板,啞著嗓音說道:“宋泊野,你放我走吧。”
“我累了。”
宋泊野聞言身形也是一僵,準備上前安慰我。
蘇穗卻眼珠子一轉,突然舉起我的玉鐲往地上砸去。
玉鐲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碎成了三節。
“都怪這玉鐲不好,讓妹妹丟了孩子,還讓我們之間生了嫌隙,我這就把它砸了,給妹妹陪個不是。”
玉鐲碎裂的聲音好像一把尖刀插進了我的心,我忍不住嘶吼出聲:“滾!都滾出去!”
他們幾人像是看見了瘋子一般全都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的瞬間,我再也忍不住,蜷縮在床上無聲痛哭。
如今我真的一無所有了。
對這宋家最後一絲留戀也消耗殆盡了。
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想離開。
傍晚,我留下一封休書,和青櫻一起離開去了碼頭。
哥哥見到我立刻紅了眼眶:“怎麼瘦了這麼多,他們果真待你不好?”
我虛弱得咳嗽了兩聲說:“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我們登上船,蒸汽聲轟鳴,船開了。
身後卻傳來一陣馬蹄聲,還有海風中那不甚清晰的:
“江妍!江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