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上次齊燕兩國交戰已有十五年之久,如今即將再戰,北境城氣氛壓抑。
剛踏進校場,我便瞧見謝星瀾摟著阮清商,騎著駿馬穿過箭陣台。
他居高臨下,策馬時故意踏碎了我遺留的箭囊,箭枝哐當濺落。
四周謝星瀾的親信瞬間嘩然,對我指指點點。
他剛登上車騎將軍的位子,便如此明目張膽的跟教坊司女子廝混。
我越發覺得自己上輩子竟與瞎了眼無異。
謝星瀾的目光,越過人群而看向我。
我看清他眼裏的得意與囂張。
他今天帶著阮清商招搖過市,無非是想讓我於眾目睽睽之下失掉顏麵。
我心口一緊,還未來得及離場,他便將一截斷箭高高挑起,笑中帶刺:
“方燼雪,怕了?”
他這一聲,唰啦一下,謝星瀾親衛們的目光全掃向我。
頃刻間,謝星瀾的人圍了過來,有幾個膽子大的將領向我走來。
“方將軍,聽說你昨日怒打教坊司阮姑娘,還逐出了徐娘子!堂堂鎮北侯府,竟這般容不下人?”
“阮姑娘是個仁善之人,常救濟貧苦百姓,不該如此折煞他人啊!”
“方帥重情重義,怎偏生小姐你如此心狠手辣?”
我自幼跟隨父親從軍,早就見慣軍中百態,這些兵痞的嘴,最是無情。
他們自詡仗義執言,並不在乎真相是何。
隻當茶餘飯後的笑談,能講得熱鬧。
所謂救濟百姓,都是拿著我府上的糧救濟,好一個菩薩心腸的妙人。
我視線越過人群,看向謝星瀾與阮清商。
他們淡定地站在台階上,阮清商睫毛低垂,嘴角藏著笑意。
謝星瀾則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忽然他斂了笑,正步朝我走來,將百姓的吵嚷隔開。
他佯裝勸和,冷聲道。
“燼雪陪罪,便可恕過。”
隨即,他俯身與我齊視,目光裏全是輕蔑:
“現你昨日所為已是人盡皆知,你若今日不與阮姑娘及徐娘子當眾賠禮,怕是鎮北侯府的門楣都要被唾沫淹死了。”
“燼雪你是無所謂,可侯爺在北境幾十年的名聲可就要毀了
阮清商適時向前一步,背對眾人,卻回首投來委屈的目光,嗓音柔弱.
“姐姐,奴與徐姐姐本命賤,若您實在不願原諒,也情有可原,畢竟咱們賤命一條,不配同列......”
人群裏,氣氛越發緊繃。
謝星瀾一句話,就將我推向眾矢之的。
若今日不低頭,方府世世代代在軍中積攢的聲名,一夜便會毀於一旦。
大戰在即,此戰決不能輸,更不能在此節骨眼上影響士氣。
指甲狠狠嵌進掌心,我緊緊咬住下唇。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阮清商身前,彎腰拱手道:
“阮姑娘,昨日是我心急衝撞,今日當眾致歉,還望你與徐娘子莫再見怪。”
阮清商淚珠還未幹,輕輕一笑,投入謝星瀾懷中:
“姐姐能見諒,自是最好......隻可惜,徐姐姐因著昨日,如今眼都哭腫了,飯也不肯吃,這可如何是好啊......”
謝星瀾霎時冷下臉色,看我目光帶著怒意。
他朝軍士們高聲道,像是說理:
“徐娘子雖出身不好但忠厚淳良,昨日卻在鎮北侯府受辱。”
“我說過,人來之事,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家風如此,燼雪,你便按自家祖訓,背爬箭陣前,以此向徐娘子致歉吧!”
人群一陣騷動,紛紛私語:
“這可是方府舊規,誰有違了德政,便須背爬箭陣以示悔悟!”
這時辯解已是無用,任何話在他們心裏都隻會越描越黑。
我把外袍脫下,身形筆直,緩緩趴伏在擺滿箭頭的地上。
每移一步,背上都被箭刃撕開口子,刺骨鑽心。
身後,士兵的議論聲,如洪水襲來。
我一聲不吭,咬緊牙關爬完了箭陣,全身血跡斑斑,卻不曾哀求半句。
爬完最後一步,我手撐著地,靜靜呼吸。
謝星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旋即手一起,將碎銀拋灑,打賞給周圍高喊的將士。
“今日方將軍已賠禮,大家都看在眼裏,這事便到此為止。”
那些人見了銀錢,一會兒便收了聲,滿意散去。
我站起身,隻覺後背血水順著衣間淌下,一字未多說。
可當天夜裏,北境城所有城門上,竟貼滿了一幅我爬箭陣的畫像。
旁邊還附了幾首酸詩,惡意調侃。
街頭巷尾皆傳言:“方家的臉,這回是被踩進泥裏了!”
親兵匆匆送來一封信。
“燼雪,你若能收斂脾氣,待清商誕下子嗣,我自會讓你們二人平起平坐,她始終越不過你的。”
落款謝星瀾。
望著那封信,我嘴角揚起冷笑。
重活一世,謝星瀾依舊是這般小人得誌的嘴臉。
我垂眸,將那信紙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