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爸爸是老好人。

媽媽因為失業後的第二份工作，工傷住進了醫院。

爸爸卻買下了朋友的二手車，開了兩天後又花了五千修車。

媽媽躺在床上發火：

“你不是去年剛買了新車？跑出租要那麼多車幹什麼？”

爸爸板著臉教育媽媽。

“人家老婆身體不好，家裏小孩又等著上大學，日子過得不容易，咱不得幫襯幫襯人家，你那麼大歲數了還不知道做人。”

媽媽沒說話，隻是吃得更少了，把插在插座上的手機數據線按在自己手心。

沒過幾天我遇到爸爸的朋友，他說自己給兒子花三萬塊買了電腦。

媽媽說我高考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1

晚飯時給爸爸打電話打不通，媽媽非叫我親自喊爸爸回來吃飯。

“哎呀騎個車又不礙你多少事，你爸爸嫌我們母女是個累贅，跑了怎麼辦，你去看看就是了。”

我隻好在冷冷的冬天裏，騎上了自行車。

走進林叔家，就是一股嗆鼻子的煙味。

爸爸和幾個叔叔又開始吹了。

“老劉家裏的那個，我年輕的時候她還往我車裏鑽嘞，她那時候穿衣服那才叫一個風騷呢。”

叔叔們笑了，給爸爸遞了盒煙，他沒動，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今天你牌運不好嘛，一晚上輸了三千。”

我皺著眉頭，用手指捏住了鼻子。

“爸爸，回家吃飯了。”

“你們娘倆先吃吧，別等我了。”

我點了點頭，爸爸又突然跟著我出來了，在樓道悄悄吩咐我。

“你別給你媽媽說，她身體不好，心理上也有點病，我怕她接受不了。爸爸今天是故意輸錢的，你林叔家裏困難，我這是變相著幫襯他點。”

說完他把那盒叔叔給的煙掏出來，塞我手裏，他沒舍得吸，讓我把煙賣給超市。

把晚飯端到臥室，媽媽抬起了灰色的臉。

“媽媽沒本事，掙不了錢，摔斷了腿還要花錢，閨女是不是心底裏看不起我？”

我把肉往她碗裏夾，自從生病後她老是說沒胃口，說什麼也不肯倒肉吃。

其實我知道她就是怕花錢，說什麼她又不上班，吃東西又沒用，讓我心裏不是滋味。

“媽你別多想了，本來就是寒假，就當休息了嘛，你這樣讓我開學後很擔心呀。”

她點點頭，打開手機邊看短劇邊吃飯，把肉堆到碗底的角落，吃完後又把肉倒進了盤子裏。

“你爸回來不還得吃飯嗎？他是勞動力，他吃肉沒事，我天天躺床上，消耗不了那麼多肉嘛。”

後來我刷到周星馳導演的采訪視頻，他小時候把雞腿扔在地上，媽媽撿起來吃了，不那麼做媽媽就不舍得自己吃。

過去多年後我還是很自責，自以為聰明卻沒想到這個方法，其實想起那時，肉掉在地上媽媽會讓我洗洗留給爸爸吃。

媽媽腿上打著石膏，躺在我的床上，因為爸爸怕自己有時回來晚，打擾媽媽休息。

我向媽媽重複了好幾次，不用等爸爸了，早點睡覺。

她隻是把手機音量調低，在瀏覽器搜索：

“男人五十歲打牌什麼原因?”

“男人半夜打牌不回家怎麼辦?”

換做生病以前的媽媽，她會對著電話下達最後通牒，再說了爸爸也不敢出去打牌。

因為打牌媽媽發了好幾次火，最嚴重的一次舉著菜刀說要割天然氣管道，大家都別活了。

失業打倒了媽媽，讓媽媽的憤怒突然消失了，變得有些像傳說裏的賢妻良母。

門把手被扳動的聲音響了。

媽媽一下子搖醒了我。

“你爸前幾天丟了鑰匙，你去看看回來的是不是他。”

2

我清醒了，拿起臥室門前的掃把，向客廳悄悄移動著。

市裏最近出了入室搶劫的新聞，不得不謹慎點。

爸爸正端著水杯喝水。

“淩晨五點了，你還沒睡覺？今年就高考了也不能這麼拚呀孩子。”

我鬆了一口氣，把掃把放在地上。

“爸，你把鑰匙丟了也不想想換把鎖，我和媽媽在家裏睡覺都提心吊膽的。”

爸爸哐得一聲把水杯砸在茶幾上。

“換鎖換鎖，家裏哪裏有那個錢，你媽媽生病花錢，你又得高考，隔三差五要交教輔錢，家裏哪哪都要花錢。有本事催，你自己賺錢試試，不曉得行情不好，賺錢難......”

又是這一套，想說服我，他自己多麼不容易了。

他對別人慷慨大方，怎麼沒想著家裏窮，是身邊最窮最苦的家庭呢？

合計他在外麵是好人，自己家人吃吃苦就沒什麼了唄。

爸爸行善事多年，但媽媽住院後來看望的朋友寥寥無幾。

我壓抑著自己的負麵情緒。

“行行行，我回頭堵門就行了，爸爸你也不能太大方了，得為家裏考慮考慮，回去早點睡覺吧。”

爸爸還喋喋不休的在我身後抱怨。

“你不知道自己花的是誰的錢，還教育上我了？憑你媽媽賺得那個三瓜倆棗，能養活你這個吞錢獸？我要是不樂意了，你連飯都吃不上......”

我踢了一腳掃把，不想搭理爸爸，越和他吵他越來勁。

回床上躺著發現媽媽還沒睡著，她輕輕叫了我一聲。

“閨女？等你考上大學了帶媽媽去爬泰山。”

我在黑夜中看向媽媽的腿，有點想哭，輕輕嗯了一聲。

媽媽激動的分享她的想法。

“爬山應該不要錢吧？我們到那裏直接爬山，爬完回來就行。住酒店應該要一兩百塊錢，咱們住不起......閨女成年了我也沒帶你出過本市旅遊，是媽媽沒本事，高考後好好彌補你。”

我靜靜的聽著，不知道如何回應。

媽媽生病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脆弱，不但做不到媽媽的小太陽，帶給她歡樂，反而不知不覺被媽媽的負麵情緒感染，一起沉淪在生活的低穀。

講著講著媽媽睡著了，嘴巴張開了，打著很響的呼嚕。

我看著掉落牆皮的天花板，慢慢睡著了。

夢到了媽媽的腿很快好了，沒有後遺症，下雨時腿也不會酸痛。

爸爸第二天睡到上午十點，媽媽怕我打擾他休息，看短劇的音量都調小了。

我趴在桌子上刷題，爸爸一醒就開始喊我。

“死哪去了，給我做飯去，我餓了。也不知道叫我吃飯，爸爸的小棉襖真是漏風了。”

我趕緊去開灶。

爸爸自詡大男子，媽媽失業後，理所應當把做飯的責任推給了媽媽。

之前是爸爸媽媽輪流做飯。

媽媽腿骨折後不能做飯，爸爸又直接推給了我，哪怕他不上班，也不可能做飯。

這個時候他不嫌耽誤我學習了，反而振振有詞。

“我是你爸，你給我做飯天經地義，別擺一副吃大虧的醜樣了，吃虧是福！”

他把筷子拍在餐桌上，把碗一推，摔下了地上。

“早上光吃掛麵怎麼下咽，一點油水都沒有。人家的小孩剛上小學就會做飯了，你除了讀書不行，樣樣都做不好是吧？”

“不吃了，我光生氣就飽了。”

沒有人教我做飯，我隻能下掛麵，就算這樣爸爸也不願意自己做飯。

我吃了爸爸做的清水掛麵十八年，以為早餐本應該就這個樣子。

爸爸披上羽絨服，走到臥室翻箱倒櫃。

我低頭撿地上的陶瓷碎片，這幾天爸爸老是說家裏不容易不容易，我要是再挑三揀四有本事別花他的錢。

爸爸手上拿著幾張紅票子，瞬間變了臉。

“乖閨女，有現金嗎？借我點錢，我晚上就還你。”

3

我把沒接觸到地麵的掛麵撈到幹淨的碗裏，下意識的反駁爸爸。

“爸爸你又要錢幹什麼，還要出去充好人嗎？你在外麵大方，又不是對我大方。”

他脾氣一下子上來了。

“你吵吵什麼，又不是不還你了，你吃我的，喝我的，我還計較你手頭的錢都是我給你的呢。貼心棉襖算不上，白眼狼倒是貨真價實。”

我們吵架都吵在氣頭上。

媽媽一聲尖叫，我們瞬間停戰，爸爸跑到廁所門前問媽媽沒摔到吧。

聽到媽媽說沒事，爸爸鬆了一口氣，一再吩咐我，好好照顧好媽媽，不要因為媽媽賺不到錢就看不起她。

我擺了擺手，爸爸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始終把我當外人似的，很顯然那隻是爸爸的真實想法。

爸爸一走，媽媽連忙叫我的名字。

“拐杖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你快點幫我撿起來。”

“借人家的拐杖，回來還得還嘞，小兩百塊錢呢。”

我深重的深吸口氣，難受的問媽媽真沒摔到嗎。

她輕鬆的笑笑。

“沒事，不疼，別讓你爸擔心了，去醫院又得花錢......”

拐杖用幾個月就擱置了，用不了幾天，媽媽就不想買，非要爸爸去找人家借。

我喜歡吃的東西，學習要用的書，付款的時候媽媽眼睛都不眨一下。

爸爸媽媽心照不宣的認為，媽媽腿骨折了也能自己上廁所，沒有花錢買坐便器，買紙尿褲。

我扶著媽媽回去，強顏歡笑的說：

“要是霸總小說裏麵，怕不是拐杖都要鑲鑽，紙尿褲用金棉花。”

媽媽爽朗的大笑起來，是我這一周第一次看到她笑。

成人禮那天，爸爸和我講，媽媽自責得一晚上沒有睡覺，因為媽媽缺席了，讓我成為幾千個學生中最孤獨的人。

爸爸就不一樣了，這個城市的人缺少爸爸的服務似乎就不能運轉，沒有爸爸跑出租交通貌似都要癱瘓了，所以爸爸必須去工作，不能參加我的成人禮。

我坐在喧嘩的人群中，看著同學與父母相擁而泣，想到我花了十塊錢充值音樂軟件的會員，爸爸從晚飯後教育我到淩晨一點。

“家裏那麼缺錢你看不見嗎？你媽媽為了誰傷成這樣，咱家條件不好你又不是看不見，花那個錢幹什麼，有這個錢夠你學校一頓飯錢了吧？”

“爸爸愁得快活不下去了，我快要崩潰了。咱家一團糟，不就靠我一個人撐著了，你媽媽這個身體要去醫院，以後你還得上大學吧？你都快二十了，在別人家都出嫁生孩子的年紀了，能不能懂點事，算爸爸求你了。”

“我也老了，幹不了幾年了，到時候你媽連藥都吃不上看你怎麼辦。”

就因為他是一家之主，做什麼都有自己的道理。

媽媽的石膏拆了，似乎一切都要慢慢好起來了。

四月二十九號，媽媽在電話裏讓我立刻馬上趕回去。

有大事要我回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