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敵軍擄走,成了對方將領的戰利品。
五年後,夫君周複初親自率兵將我救出。
世人皆說他愛我入骨,置性命於不顧。
可數月後,向我發誓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夫君,卻說要添新人。
「五年前是月茹救了我,一直陪著我。」
「我欠她一個名分,將以平妻之禮迎娶。」
1
不是妾,而是與我平起平坐的妻!
我如同冷水澆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和你十五年的情誼。她有什麼資格成為你的妻?」
陸月茹抹著眼淚:「周郎,我一介女奴,地位低賤,的確沒有資格奢求嫁入周府。」
周複初將她攬住懷裏,臉上掠過心疼與憤懣。
看向我的眼神像被觸碰逆鱗的猛獸,強壓著洶湧的怒意。
「江婉容,你難道忘了,我也曾為奴!」
「是不是我也配不上你這個堂堂的侍郎千金?」
我張了張嘴,上前安撫:「你多想了,複初。」
「如果我看不上你,又怎麼會想法設法為你除去奴籍呢?」
「你現在是在提醒我,我有今天得多虧你嗎?」
周複初陰著臉,冷冷道:「你嫁給我,從此夫為妻綱,以我為尊。」
「我娶月茹的事,沒有你插嘴的份,親事就定在七日之後!」
我驚愕地望著他,心中一痛。
陸月茹挑釁地看我一眼,嬌滴滴道:「周郎,這未免太倉促了。」
「我來不及準備嫁衣呢。」
周複初拿出我壓箱底的嫁衣,不由分說塞到陸月茹懷裏。
「你穿婉容當年的這件嫁衣便可,也算是她盡一點當家主母的心意。」
那件嫁衣是我娘在生命的最後幾個月裏,拖著病弱的身子,一針一線熬夜做出來的。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我穿上的模樣。
我不顧一切將嫁衣奪到懷裏:「這是我娘給我的,誰也不許拿走!」
陸月茹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低低啜泣道:「周郎,算了吧。」
「那是姐姐阿娘留下的,姐姐大概是打算留給自己女兒出嫁用的。」
「女兒」二字像一顆火星點燃了周複初滿腔的怒火。
他臉色鐵青,暴喝一聲:「那個賤種不是我的女兒!」
「南南她是你的親生女兒——」
我下意識的反駁,招來了周複初重重的一記耳光。
「江婉容,你閉嘴!」
我一下被打蒙了,捂著發疼的臉頰,愣愣地呆在原地。
周複初額頭綻起青筋,氣得手發抖:
「我救你性命,你卻處處維護你和叛軍生下的賤種,還想掩耳盜鈴說那是我周家的種?」
「世人說你是被敵軍玷汙,清白盡失的破鞋,嘲我為他人養育兒女!」
寒意從腳底升起,我的嘴唇在哆嗦,拿著嫁衣的手抖個不停。
「你認為我給你丟臉了是嗎?」
「江婉容,我為你忍受多少了,還不夠嗎?」
「別說一件嫁衣,你連命都是我的!」
他一把搶過嫁衣,恨恨道:「我當初不該心軟,就該一劍結果了賤種。」
我手中一空,心中也跟著空空的,自嘲一笑。
「你不信我,也容不下南南,那不如休了我——」
周複初倏地瞪著我,瞬間失去理智,兩眼發紅地掐住我的喉嚨。
「休了你?好讓你去找在逃的叛軍頭領是嗎?」
「你嫁給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除了周府,你哪裏都別想去!」
我剩餘的話被掐斷,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2
我醒來時,周複初一改先前的暴戾,歡喜中夾雜緊張。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掌放在我小腹上。
「婉容,大夫說你有了!我們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的心臟跟著漏跳了一拍。
可喉間的疼痛提醒我剛才發生的一切。
滿心的喜悅霎時間潮水般退去。
「你還是要娶陸月茹嗎?」
周複初冷下臉,眉宇間掠過不耐之色:「婉容,婚事我已經派人告知親朋好友了。」
木已成舟。
我心底一沉,強忍淚水攥緊了被子。
周複初放輕聲音:「婉容,想點別的。」
「我們有孩子了,你難道就不高興嗎?」
我脫口而出道:「南南也是你的孩子!」
周複初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我給她取名周夢南,是因為我日夜盼著回到南方,回到你的身邊!」
我心痛如絞,淚眼模糊道:「複初,我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肯相信我?」
「阿娘,我聽說我要有弟弟了!」
南南突然衝了進來,撲進了我懷裏。
她偷眼瞧我,甕聲甕氣道:「你以後還會喜歡我嗎?」
我心頭發酸,摟緊了她:「阿娘最愛的就是南南!」
周複初緊繃臉色,拽著南南的小胳膊拖下床:「誰讓你來的,滾出去!」
南南嚇得尖叫連連:「你是壞人!你欺負我!」
周複初的臉色愈發難看,掐住南南的後頸,仿佛野獸咬住了獵物的喉嚨,隨時一擊斃命。
我嚇得心臟怦怦直跳,抓著周複初的衣裳,不住地哀求道:「周複初,你住手!」
「你要娶陸月茹,你要我給嫁衣,我都隨你。」
「我隻有一個請求:求你對南南好些,不為別的,也算為腹中胎兒積德。」
說到後麵,我的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咬唇抽泣。
周複初胸膛快速地起伏了幾下,咬了咬牙關,拂袖而去。
我鬆了一口氣,輕撫小腹,忍不住笑了。
「你可真厲害,還沒出生呢,就能保護姐姐了。」
南南笨拙地給我擦淚,小聲嘀咕道:「阿娘,我不要認他當我阿爹!」
我垂眼苦笑,撫摸她的頭:「南南,你給他一點時間。」
「他隻是......有些事沒有想明白而已。」
3
我想起懷南南時候的艱辛,趕緊喚來下人,按照阿娘留下的保胎方子去抓藥。
南南很是積極,搬了小板凳,學著下人扇風生火。
藥一煎好,她眼巴巴給我端來:「阿娘,我長大了!」
「我來照顧你和弟弟!」
我喝了藥沒多久,周複初派人叫我去吃飯。
突然,腹中絞痛。
我雙腿發軟,跌倒在地,冷汗直冒。
下人聽見響動進來,發出一聲驚叫:「快來人啊!夫人流血了!」
大夫被喚來,把脈後眉頭緊縮。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的孩子......」
他一聲長歎打斷我:「夫人,可惜了,孩子沒保住。」
我宛如晴天霹靂,腦袋一片空白。
周複初暴跳如雷:「是誰給夫人喝的湯藥,要害死我的孩子?」
下人獻上方子:「方子是夫人寫的。」
周複初搶過方子,見是我的字跡後怒不可遏。
「江婉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茫茫然地看他:「方子不可能有問題,當初我懷南南也是用這個方子。」
周複初眼神一閃。
卻聽大夫說道:「可這藥方加了一味紅花,保胎藥成了墮胎藥。」
周複初不敢置信地看向我,怒極反笑:「好啊,婉容,你差點騙到我了。」
我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一擊,無力跌坐回床上。
周複初陡然看向南南,眼神變得凶狠。
「你殺了我的孩子,就是為了保住這個賤種吧?」
他的手伸向南南稚嫩的脖頸。
我猛地驚醒,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要傷害南南!」
周複初宛如暴怒的野獸,眼眶通紅:「婉容,她今日來裝可憐,便引得你狠心殺我的孩子!」
「賤種就是賤種,心思惡毒,我留不得她!」
南南嚇得滿臉眼淚,瑟瑟發抖蹲在地上哭喊:「阿娘,救我!」
「阿爹,我錯了!」
南南的一句阿爹讓周複初的恨意如滔天浪潮爆發。
他咬牙切齒地甩開我,抬起蒲扇般的巴掌:「你不是周家的種,我不是你爹!」
我連滾帶爬地護住南南,背上重重挨了一記,嘴巴一張,吐出一口血來。
周複初臉色大變:「婉容,你怎麼了?」
我眼前白茫茫,隻聽到南南的哭聲,時刻揪著我的心。
我撐著一口氣,緊緊攥著周複初:「放過......放過南南。」
周複初終究還是點了頭。
我心頭大石落地,安心昏去。
4
我醒來沒看到南南,隻有周複初。
我掩去心底的不安:「南南呢?」
他舀起一勺湯藥遞到我嘴邊:「先喝藥。」
「大夫說你剛沒了孩子,加上氣急攻心,才會吐血暈倒。」
「我命人給你熬了補藥,好好補補身子。」
我還在東張西望,眼見他臉色愈發陰沉,我趕緊乖乖配合。
一碗藥湯快見底,周複初的臉色果然好了不少。
我小心問道:「南南呢,你沒有罰她吧?」
周複初冷聲道:「她睡了。」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卻覺得哪裏不對勁:「大白天的,她怎麼會睡覺呢?」
心不在焉間,我碰到了周複初,弄撒了藥。
陸月茹一臉可惜道:「好歹是小孩的一片孝心,就這麼浪費了。」
我一愣,卻聽她繼續說道:「她為了幫你養身子,願意給出心頭血,也不枉費你那麼憐惜她。」
我瞪著那碗湯藥,猛地抬頭直視周複初,牙關打戰。
「她說的是真的?」
周複初冷冷道:「她害我子嗣,我留她性命已經是仁慈。」
「既然你認她作女兒,她孝敬你也是應當的。」
「快把藥喝完。」
我一個激靈,胃裏翻江倒海,趴在床邊陣陣幹嘔:「我不喝!」
周複初失去耐性,掐著我的下巴,給我灌藥。
我生出無窮力氣,一下打翻了藥碗,淚流滿麵道:「這是我女兒的血肉啊,我怎麼咽的下去?」
周複初噌地站起身,冷冷看了我一眼。
不一會兒,周複初拎小雞般拎著南南,把她扔到庭院中。
「我隻是說留她性命,沒有說不罰她!」
「今天跪滿了十二時辰,才準進屋!」
南南在寒風中哆哆嗦嗦:「阿娘,我好冷。阿娘你在哪裏——」
我心如刀割,掙紮著要去救她。
周複初將我按在床上,淡淡道:「你還喝不喝藥了?」
我反抗無果,隻得哭著拚命點頭。
我瞥見破碎的碗,情急之下去夠碎片,想舀起殘湯藥渣往嘴裏塞:「我吃藥,我乖乖吃藥。」
周複初皺著眉搶走碎片,回頭吩咐道:「地上的臟了,不要了。」
「來人,去取心頭血,給夫人再熬一碗藥。」
我目眥欲裂:「不要!」
周複初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不要?你是希望她一直跪在外麵嗎?」
我捂著嘴不敢出聲,兩眼汩汩流著淚。
銀針紮進南南的胸腔中,鮮血一點一點落在碗裏。
南南發出微弱的痛呼,臉色慘白:「阿娘......」
我的心臟不斷抽痛,忍住翻湧的惡心感喝光那碗藥。
我迫不及待道:「快讓南南進屋!」
周複初走出屋外,冷笑一聲,反鎖了門窗。
我反應過來,瘋了般撲在門上用力拍打:「周複初,你這是做什麼?放我出去!」
「我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不能再失去南南了!」
周複初冰冷刺骨的聲音帶了一絲諷刺。
「我說了一天就是一天,一個時辰也不能少。」
南南的臉色和身下的冰雪一般白,毫無血色。
她一句一句的「阿娘」像千百根銀針,紮在我心裏,痛得我無法呼吸。
我一下又一下地撞門:「周複初,你有什麼氣衝我來吧,求你不要傷害南南!」
「我為你做牛做馬都可以!」
周複初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5
雪越下越大,逐漸覆蓋南南的身體。
她晃了晃,似乎再也無法堅持,歪倒在地上。
我在門上拍出了血手印,聲嘶力竭道:「南南暈倒了,救救她!」
下人們全然不動。
我環顧房間,抓起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我出去救南南!否則我就死在這裏!」
血從刀尖湧出。
下人們麵麵相覷,終於慌了,手忙腳亂將我放出去。
南南渾身發燙,臉燒得通紅:「阿娘,我好冷。」
我將她抱回屋裏,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棉被。
周複初麵上帶著怒意:「誰準你們把夫人放出來的!」
我撲通一聲跪下,一疊聲地苦苦哀求:「複初,求你救救南南!」
他看向南南的目光異常寒冷,沒有半點情愫,就像看一個死去的人。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我開始磕頭,咚咚地把頭砸在地板上,眼前劃過鮮紅的液體。
一隻手拖住了我的額頭,輕輕抬起。
周複初的聲音帶著滲人的溫柔:「婉容,她死了正好。」
「我會忘記你不堪的過去。我們重新開始,再要一個孩子。」
我的身子抖了一下,渾身的血液發冷:「大夫說,我不可能再懷上孩子了。」
周複初皺了一下眉頭,又緩緩舒展開:「沒關係,我們還有月茹。」
「等月茹生下孩子,我讓她把孩子過繼給你。」
「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我怔怔地望著他,揮開他的手:「那是你和她的孩子,不是我的。」
「我隻要我自己的孩子,我隻要南南!」
周複初臉色一沉,蹭的站起身:「你求我是沒用的!想要她活著,你就自己想辦法吧!」
陸月茹施施然走來:「周郎,不是說今日到我屋裏歇息嗎?」
他摟緊了陸月茹,宛如親密愛侶,看也不看我。
我死死盯著他們,踉踉蹌蹌起身,字字泣血:「周複初,若南南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深夜裏,將軍府早已大門緊閉。
見到我手裏的剪刀,周複初冷笑一聲:「你自殺能嚇唬別人,可嚇唬不了我。」
「而且你要是死了,你的女兒就真的沒人救了。」
我漠然地調轉刀頭,對準了旁邊的下人:「開門,否則我殺了你。」
下人兩股戰戰,手腳發抖,抓著鑰匙左右求饒:「夫人別殺我!」
「將軍救救我!」
一陣窒息的對峙後,周複初目光森然道:「給她開門!」
「我倒要看看大風雪天裏,她能求到哪路神仙!」
6
我提著長裙,在厚厚的積雪裏舉步維艱。
我停在一家醫館前,瘋狂地敲門,聲音幾乎被狂風掩蓋。
始終無人應門。
在我絕望之際,大門開了。
我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抓住對方的手,淚水撲簌簌落下。
「大夫,救救我的女兒!」
我帶著大夫艱難趕回去,天已經開始發亮。
大夫摸向南南的脈搏,麵色愈發凝重。
我滿懷希望的心一點點涼下去。
「夫人......」
他頓了頓:「令愛已經沒救了。」
我的心瞬間墜到穀底,顫顫巍巍去摸南南,觸手一片冰涼。
我打了一個激靈,克製內心瘋狂湧動的情緒,貼在她的耳邊輕聲道:「南南,別睡了。」
「阿娘帶了大夫來給你看病了。」
「我們把待會兒把藥喝了,阿娘哄你睡覺好不好?」
南南緊閉雙眼,不聲不響。
我生氣了,發瘋般搖晃南南:「南南你怎麼不聽話呢?」
「夫人,人死不能複生,請節哀。」
我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南南稚嫩的聲音。
「我阿爹是將軍,是大英雄!他會保護我們!」
「我以後也要嫁給像阿爹那樣的人,跟阿娘一樣幸福。」
我緊緊抱著她冰涼的身體:「南南,我後悔了......我不該帶你回來。」
說到最後,我已經是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後悔回來?」
周複初推門而入,怒氣衝衝道:「你不想回來,那你想去哪裏?」
我雙目充血,像受傷的母獸仰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周複初,你害死了我們的女兒!」
周複初揚起眉毛,臉上掠過一絲寒意:「死了便死了。」
「留在府裏晦氣,趕緊處理掉。」
下人得令按住我,硬生生搶走了南南。
我猶如困獸掙紮,臉貼在冰冷的地麵上,眼裏是南南毫無生氣的臉。
下人躊躇:「將軍,把她安置在哪裏合適?」
他冷聲道:「賤種隻適合送去亂葬崗。」
一卷破爛的草席,一個陳舊的麻袋,這就是南南最後的歸宿。
我近乎崩潰,奮力扭動掙紮,手指在地板上扣出一道道血痕。
「還給我,把我的女兒還給我!不要帶走她!」
陸月茹披著鬥篷前來:「周郎,晚些時候還要麵見聖上,姐姐這狀態......」
周複初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看他:「江婉容,你看你現在像什麼?」
「哪裏有半分周家女主人的樣子?」
我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
披頭散發,血汙滿麵,猶如索命的女鬼。
南南是我在被俘後五年中苦苦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我曾以為隻要我熬過去了,我就能和南南,和周複初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如今,我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下人帶著南南徹底消失在我視野裏。
我木然地回望他,又哭又笑:「你休了我罷,把正妻之位給陸月茹騰出來。」
周複初一愣,幾乎要將我下巴捏碎,麵含怒氣道:「來人,把夫人送入房間,讓她好好休息。」
「麵聖便由月茹陪我去吧。」
我不再反抗,像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在地上拖行。
門被重重關上,上了鎖。
我昏睡過去,夢裏是年輕純真的少年,帶著羞澀的笑容。
「婉容,你等我建功立業,成為大將軍回來娶你!」
眼前一花,少年變成了成年的周複初,陰沉沉站在廊下,半邊麵容覆上陰影。
我從夢中驚醒,知道當初愛我的少年再也回不來了,活下來的是地獄嗜血的修羅。
天開始亮起來,而我的世界黑了下去。
下人們開始忙碌,熱熱鬧鬧。
南南的死如同石子投入湖麵,隻是激起淡淡的漣漪,便消失無蹤。
周複初馬車遠去。
我慢騰騰地拿起床單,哼著哄睡南南的兒歌,一點點絞緊,打結,笑著掛在房梁上。
「南南別怕,阿娘來陪你了。」
凳子落在軟墊上,無聲無息,就像我的死亡一樣。
周複初,隻求以後生生世世,再不相見。
7
周複初在席上遇到自己的下屬。
當初他的小兒子和江婉容一同不幸被擄走。
對方好奇問道:「夫人今日沒來嗎?」
周複初淡淡道:「她病了,在家休養。」
下屬一聽,立刻讓下人回家一趟。
「快把那根三十年的老參送去將軍府,給夫人補補身體。」
周複初百般推脫。
對方按住他的手臂,神色懇切道:「我兒多虧夫人庇佑!」
「要不是他回來大病一場,我早就帶他親自登門道謝了。」
「當年夫人懷著身孕,連叛軍首領都被她的氣節所折服。」
「她護下了自己的孩子,還護下我兒。」
周複初渾身一顫,舌頭仿佛打結:「她那時......已有身孕?」
下屬猛點頭:「我兒說,夫人被擄走後不久暈倒,叛軍派人來看,才知夫人已有兩月身孕。」
南南真的是我的親生女兒!
周複初臉色煞白,身子一晃,竟踉蹌了數步。
對方連忙扶著他:「將軍你怎麼了?」
他要見江婉容!
周複初的腦子裏隻有這個念頭。
他喉嚨滾動幾下,眼眶紅了,拔腿要走,被趕來的陸月茹拉住。
「周郎,你要去哪裏?聖上還在呢!」
周複初依靠最後的一絲理智,恍恍惚惚坐下。
聖上說什麼他根本聽不見,耳邊嗡嗡作響。
聖上投來關切的目光,是陸月茹提醒了他。
周複初麻木地扯著嘴角,裝出笑容,指甲掐破了掌心,用盡力氣克製離席回家的衝動。
眼前一會兒浮現出臨別前江婉容沉寂的麵容,一會兒浮現南南臨終前青白的麵孔。
周複初驚得咬緊了嘴裏的肉,嘗到滿嘴的血,勉強吞咽下喉嚨裏的嗚咽聲。
周複初終於熬到宴席結束。
他拔足狂奔,全然不顧身後的陸月茹:「周郎,等等我!」
周複初手指顫抖,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鑰匙插入鎖孔。
「婉容,我回來了。」
他用了生平最溫柔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期盼。
婉容向來心軟,隻要他誠心認錯,她肯定會原諒自己的。
然而房裏無人應答。
江婉容吊在高高的房梁上,正靜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