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告訴我,溫婉音沒有什麼事,不出一個時辰,身體便恢複了。
我垂眸看著自己胸口處被血染紅的紗布,自嘲地笑了笑。
忽地,我聽見外頭傳來一陣笑聲。
我不自覺走過去,隻看到梅樹下,溫婉音靠在蕭景珩懷裏,手上握著畫筆。
“陛下,婉音手笨,畫不出那梅花的姿態。”
蕭景珩輕笑一聲,取了她的畫筆,執筆親手勾畫枝幹,又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裏,一筆一畫地教她。
“你若是喜歡,朕便替你畫了。”
溫婉音抬眸期待道:
“那......畫好了送給我?”
蕭景珩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送你,也送給我們的孩子。”
“況且,這五年來,朕送你的畫還少嗎?”
聽到這句話,我大腦一片空白。
溫婉音明明是他從戰場上帶回來的,五年前又從何認識她?
而且,這五年間,他送了我成千上百張畫。
難道他竟是把溫婉音當做我了?
我臉色蒼白,手指緊緊蜷縮,刺破手心都不自知。
悲痛如潮水席卷,我竟是又吐了一口血。
蕭景珩聽到動靜,猛地抬頭,看到跌坐在地上的我,他眼底劃過一抹慌亂,
“聖骨!你沒事吧?!”
我強撐著起身,現在他已經失憶,我也馬上要死了。
就算他認錯人了,又能怎麼樣呢?
我啞聲道:
“抱歉,衝撞了陛下和娘娘,奴婢沒事,就先走了。”
話落,我轉身離開,可每走一步,都是鑽心的疼。
蕭景珩直直看著我,溫婉音喚了他好幾聲才反應過來。
“陛下,再陪我畫畫嘛。”
他臉色微沉,“今日就先到這。”
他拂袖離去,直接找到了太醫。
蕭景珩問,“娘娘一定需要心骨來安胎麼?”
太醫愣了一瞬,結結巴巴道:
“是,陛下,娘娘身體羸弱,隻有聖骨才能讓母子平安。”
他沉默半晌,眉宇間滿是糾結。
我看著手裏的護心藥,忍不住笑了笑。
我的命,怎麼比得上溫婉音呢?
我不敢聽他的答案,轉身離開。
之後幾天抽骨結束,蕭景珩都會讓人送來一大堆補品。
可我的身體過於虛弱,不管用什麼藥材都於事無補。
很快,就到了最後一次。
蕭景珩不知為何,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走進香殿,可卻隻剩下太醫一人。
他瞳孔倏然縮緊,問道:
“聖骨呢?”
太醫額頭沁滿冷汗,手上正拿著一塊手帕,結結巴巴道:
“聖骨她,她留下了最後一塊心骨,心骨旁還有這手帕和玉佩......”
“但是人,找不到了......”
蕭景珩盯著太醫手中染血的帕子,額角青筋暴起,
“誰準你們抽她心骨的?!我不是說了,不準抽了嗎?!”
太醫嚇得跪倒在地,不停磕頭:
“陛下饒命,是聖骨她......自己抽的!”
蕭景珩瞳孔倏然縮緊,
“朕養著你們這群廢物有什麼用?”
他猛地踹翻香案,怒聲道:
“把皇宮掘地三尺也要——”
話音戛然而止。
隻因他看見帕角繡著的桃花,針腳歪斜得像孩童的初作。
那是當年在廟裏養傷時,他手把手教我繡的。
他頭劇痛不已,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卻想不起來。
侍衛倉皇來報,打斷了他的思緒,
“護城河下遊發現一具女屍!”
蕭景珩的指尖瞬間掐進掌心。
他想起昨日太醫的稟報:
“聖骨心脈已斷,若是取了最後這一次,恐怕......”
當時他是怎麼說的?
“朕隻要婉音母子平安,至於聖骨,誰在乎她死活?”
他臉色蒼白,趕忙讓人把屍體抬進來。
屍體蓋著白布,身形和我分毫不差。
蕭景珩盯著布下露出的一截焦黑手腕,和香殿大火時,我留下的傷痕一模一樣。
白布掀開後露出的屍體麵目全非,卻穿著我常穿的素白禪衣,心口處有個血淋淋的大洞。
難道真的是蘇千瓷?!
他臉色蒼白,正當他的思緒混亂不堪時,他猛地看向手腕。
不對,聖骨焚香時會散發蓮香,而這具屍體手腕雖然焦了,卻沒有味道。
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開心還是惱怒。
蕭景珩突然低笑起來,
“繼續找!把天下所有寺廟都翻過來!”
等侍衛重新離開後,他這才有空看向桌上我留下的東西。
玉佩入手的刹那,蕭景珩突然頭痛欲裂。
無數記憶竄入腦海中。
廟裏穿著素衣的少女鮮活,她總是說:
“我不求你娶我,我隻想讓你好好活著。”
‘啪嗒’一聲,眼淚沒入發間。
蕭景珩想起來了,他什麼都想起來了。
他不光想起了自己對我的承諾,還想起了大火燒傷我的那刻他說的話。
想起了那日溫婉音在我身上倒的熱水,又想起了他親自扇我的一巴掌。
一樁樁一件件,幾乎如利劍般捅穿他的心臟。
他發了瘋似地跑到亂葬崗胡亂地翻找著。
“千瓷,千瓷......你千萬不能有事。”
“是我錯了,千瓷,是我錯了!”
暴雨傾盆而下,可他卻好像感覺不到冷一般。
當他在一具乞丐屍體下發現染血的素衣布料時,突然跪地幹嘔起來。
布料裏裹著半截瑩白的指骨,正微微發燙,一如我的心骨那般。
暗衛驚呼著去扶他,卻看見蕭景珩雙眼赤紅,眼淚落了滿臉。
他死死攥著那截指骨,突然想起太醫說過的話:
“陛下,聖骨每次抽骨後,都把香灰摻進了您的安神香裏。"
原來這些年,他夜夜安眠的熏香,都是她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