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察覺到柳玄的目光,眼珠子慢慢轉動,像是生鏽的零件一卡一卡的運轉。
最後直勾勾盯住了她。
柳玄腳步一頓,沒辦法不去看那人的眼神。
那是個躺在草叢裏的老太太,渾身上下衣衫破破爛爛,頭發亂七八糟,上麵還沾滿了枯草。
她麵頰凹陷得厲害,遠遠一看,就像是一副皺巴巴的人皮貼在嶙峋的骨架上,麵頰中間還有一大塊黑色的宛如胎記的黑斑,將整張臉上下隔開。
宛如陰陽相隔之兆。
裸露在衣服外麵的手腳滿是傷口,有些地方甚至已經腐爛,白色的蛆蟲在骨肉間穿梭啃食。
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或許是香江西區本地的窮苦人民,或許是內地偷渡過來,沒人照顧的黑戶。
在這魔幻的九龍城,有人尋歡作樂一擲千金,也有人食不果腹暴屍荒野。
但吸引柳玄的,是在看見她後,這老太一瞬間迸發出亮光的眼睛。
那一瞬間,那雙霧蒙蒙的,似乎已經看不清楚這世界的灰白的眼珠子,突然之間就像蒙塵的明珠被拭去了厚厚的灰塵。
柳玄甚至覺得那雙眼睛仿佛看穿了她的前世今生。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視幾秒後,老太太突然朝著柳玄試圖伸出手,嘴巴一開一合的,像是想要說點什麼,可是那聲音細若蚊訥,叫人根本聽不清。
柳玄皺了皺眉,腳下朝那邊走了幾步。
終於能聽見一道風一吹就會消散般的聲音:“天命......貴潰......可惜,可惜......”
柳玄眼神一暗。
難道是同行?
可這話分明不對。
她窺探過自己的命數,在小漁村的時候,受製於柳家那群吸血鬼,確實是窮苦困頓之相。
可如今孽緣已斷,她身邊又有天道之子相助,貴潰不錯,哪來的可惜一說?
柳玄緊抿著唇,又上前兩步,想要問個清楚。
可手臂驀地被人拉住。
是解決完人生大事的富貴,歡歡喜喜的跑來找柳玄,卻看見了草叢裏的老人,頓時皺起眉頭拉著柳玄走遠了幾步。
“死人哇,好臭好臭,姐姐唔要靠近她啦。”
“不是死人,隻是受了很重的傷。”
柳玄糾正他。
可富貴卻捏住了鼻子,萬分篤定:“是死人哇,身上魂都沒有了哦,姐姐快走啦。”
柳玄一愣。
魂都沒有了?
她轉頭看去,卻悚然一驚。
剛才還雙眼放光的老太太,這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真的已經沒有了活人的氣息,那臉色灰白得像牆上的水泥似的。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剛才,是她的幻覺嗎?
可是......
“你能看到人身上的魂?”
柳玄反手握住富貴的手腕,沉聲問道。
富貴停下腳步,歪了歪腦袋,漂亮的丹鳳眼裏一派童稚的天真澄澈:“姐姐,魂是什麼呀?”
柳玄一哽。
她定定看著富貴的眼睛,那眼裏除了倒映著她的臉,剩下的就是一張白紙般的幹淨。
......
算了。
怕是湊巧了,傻子說的傻話,正好應景罷了,她怎麼還當真了呢?
至於那老太太......
柳玄搖了搖頭。
這種莫名其妙的因果,還是不要碰的好。
她的屍體就在這路邊,總會有路過的人發現的。
柳玄牽著富貴回到紅姐的旅館,進門的時候,一個穿著黑衣,帶著黑帽,帽簷壓得極低的男人正靠在櫃台上,輕佻的捏著紅姐的下巴。
紅姐一雙媚眼如絲,用眼神撩撥著對方。
富貴進門看見這一幕,張大了嘴巴,“哇”的一聲便叫了出來。
紅姐和那男人齊齊看了過來。
柳玄注意到那男人長著微微後縮的尖下巴,嘴角下垂,鷹鉤鼻,顴骨橫長,還有隱藏在帽簷投下的陰影之中的一雙三白眼。
無福之人,心思狠辣,風流債多。
不過跟她沒關係。
她如今手頭有錢,佛爺還應允送她一套房子,隻等找到合適的住處,就可以搬走了。
“抱歉,我弟弟不太懂事,打擾了。”
柳玄警告的瞪了富貴一眼,死死拽住他的手,拉著他趕緊上樓。
那男人陰狠的目光卻一直追著柳玄的背影。
紅姐眼瞧著,漫不經心的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怎麼,對那種鄉下妹仔你也有興趣了?看來是看膩了我這昨日黃花,想換點新鮮野味了?”
男人收回目光,手指曖昧的在紅姐嘴唇上摩挲了一下,被她拍掉手橫了一眼:“我新買的口脂,臟手,別給我碰掉了。”
“那姑娘什麼來頭?”
男人眯起眼笑著,兩隻胳膊撐在櫃台上,探頭低聲問道。
“什麼什麼來頭?內地來的黑戶,怎麼,你要舉報?閑得慌吧。”
紅姐白眼一翻,卻更像是在調情一般。
男人絲毫不惱,抓了紅姐細嫩的一隻手在掌心揉捏把玩著:“我舉報誰都不會舉報你這兒的客戶啊。”
“那你就是對那丫頭片子有興趣,那孩子才多大呀,你也瞧得上?臭變態的。”
“嘶——瞧你這話說的,我能是那種畜生麼?再說了,我愛什麼樣的女人,你還不知道麼?”
紅姐哼笑一聲,從櫃台底下摸出一麵小鏡子,細細補著唇上的口脂。
“我可不知道,你們男人啊,喜新厭舊,朝三暮四的,沒個準頭,今天說著愛這個,保不齊明天又愛那個,後天又愛上另一個,我上哪知道去。”
“你這婆娘,真欠收拾。”
男人似真似假笑罵了一句,又轉頭睇了樓上一眼。
“說真的,那丫頭什麼來路,你知道的,今兒黃爺手底下那個剛被處理了,正到處找人頂替呢。剛那丫頭走進來,那神態,那氣質......你別說,跟那人年輕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男人似乎回憶起什麼,嘖嘖歎了兩聲:“我要是能把她帶回去,那可是大功一件,到時候黃爺賞了什麼,我肯定要分你一半啦。”
紅姐補口脂的手一頓,斜眼瞟著男人,突然冷笑一聲。
“你要是打得這個主意,那我更勸你別癡心妄想了,那丫頭啊,早上還是個黑戶,現在?那可說不準是誰手裏的金鳳凰嘍。”